单身母亲日记
作者: 阿依努尔·吐马尔别克2021年7月18日
今天我和女儿柯慕孜送母亲去北京西站。原本母亲说要将柯慕孜带回老家,八月底幼儿园开学前再送回北京。但对于我和柯慕孜组成的这个家庭,我有自己清晰的规划——今年七月就是我设想中柯慕孜回到北京的时间。为了这个计划,我已经筹备了长达两年。
如果生活有什么甜蜜和苦涩,那我们应该一起分担。
送母亲进站后,我决定带着柯慕孜坐地铁回家。从北京西站到我家要换乘两次,共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决定把这次地铁之旅当成我和柯慕孜的相处试验,看看彼此的极限在哪里。对于已经三岁零两个月的柯慕孜,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熟悉,而柯慕孜也需要适应新的生活。
母亲说她将在八月底飞来北京居住一段时间,陪柯慕孜适应幼儿园的环境。这意味着我将要和柯慕孜度过一个多月只有彼此相伴的生活。
我和柯慕孜顺利完成了两次换乘,在家附近的地铁站出站。今天下了雨,蜗牛们集体出动,柯慕孜出站后马上发现了它们。她和每一只蜗牛谈心,用她所熟悉的家庭成员名称称呼它们。那段原本只需十分钟的路,我们走了快一个小时。一早起床送站的我精疲力尽,强打精神陪着柯慕孜,她却精神抖擞,丝毫没有倦意。这是我照顾幼儿的初体验,那一刻,我完全被柯慕孜的童真可爱打动,也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忐忑。
这已经期盼了近两年的团聚,总算真的实现了。
2021年7月25日
柯慕孜的作息还停留在新疆时间。来到北京以后,这两个小时的时差让我们都有些苦恼。早上还好,不坐班的日子我会陪她睡到自然醒。比较艰难的是中午和晚上。她下午三点到五点午休,夜里一两点才入睡,战线拉得很长,我常常哈欠连天。她睡前总是不肯关掉电视。由于我们刚刚重逢,我不敢粗暴地关掉电视,害怕她会抗拒住在北京,只能柔声细语地商量。
做饭的时候,她会希望我放下手中的刀具,陪她在客厅玩。这导致我常常无法按时做饭。还好,她每天会喝三次三百毫升的牛奶,吃饭少一些我也不至于担心。等她入睡之后,我常常已经没有力气做饭了,只好吃一些简餐。但这种感觉更让我沮丧,我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能的母亲。
一开始,我总是带着柯慕孜去超市买菜。她会希望买一些玩具或者零食,或者好奇地四处张望。这样一来,买菜的时间就变得很长,我也很疲倦。我开始在“美团买菜”上定菜,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软件上选购蛋奶和蔬菜水果。二十分钟后菜就会送到。
我希望柯慕孜能感受到家庭氛围,无论她吃多少,我都要保证餐桌上有丰盛的食物。而接连几天无法按时做饭让我沮丧不已。这几天,我已经学会了在她起床之前把肉和菜洗净切好,并把电饭煲调好时间,等到快中午时用二十分钟时间炒菜。这样盛完米饭,就可以吃饭。
下午六点我会带着柯慕孜进行一些户外运动,有时骑单车,有时玩滑板。直到晚上八点左右回家,看电视和洗澡,再准备入睡。
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
六月份柯慕孜还没来北京,我还是一个咖啡馆女孩,每个周末都和朋友混迹在三里屯、798艺术区、美术馆大街这样的地方,参加各种文艺活动,和朋友喝咖啡、抽水烟,过着标准的都市生活。
这个月,我已经变成了家庭妇女,每天蛰居简出。冰箱成了我最为关注的地方,我会根据冰箱里的存货进行统筹,并做出相应的规划。这两天我发现没有牛肉了,就带着柯慕孜去肉铺进行采购。
好友Frida最接受不了我的这种变化。在意识到我确确实实是一个三岁孩子的母亲前,她一直认为我和她一样是个单身女孩。等柯慕孜来了北京和我一起生活,她始终不肯来看我们。“你怎么会是一个妈妈?”——明明这两年来,在我担心无法准时将柯慕孜接回北京时,定期安慰我,给予我精神能量的也是她。
无论如何,柯慕孜的到来彻彻底底改变了我的生活。但我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因为从我生下柯慕孜到我结束七个月的产假独自回京,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柯慕孜在北京团聚。
2021年8月10日
因为担心柯慕孜坠床,我们一直在客厅的地毯上打地铺睡觉。最近我意识到游乐区和休息区的混合让柯慕孜的作息无法规律。而且现在我已经有信心在夜里保持一定的警醒,保护好她。昨天我们搬回了卧室。这小小的变化让我欣喜非常,我觉得我正在逐渐学会怎样成为一位母亲。
然而又发生了一件让我非常懊恼的事情。今天我带柯慕孜去办公室工作。到了下午两点,柯慕孜想要回家。于是我背着包,拎着同事朋友送给柯慕孜的礼物,牵着柯慕孜的手去搭乘地铁。结果柯慕孜在地铁上睡着了,我只好抱起她,拎着所有物品下车。搭乘电梯来到了出站厅,我调整了一下手中的物品,把柯慕孜抱在怀里又走了大概二十米,准备出站。结果原本沉睡的柯慕孜突然说,妈妈,你的包!我回过头去看,原来我的手提袋真的忘在了地上。我只好抱着她回去拿。这一来一回让我非常狼狈,看着已经再次入睡的柯慕孜,又觉得心疼不已。
回到家,我把熟睡的柯慕孜安置在床上,呆坐了很久。抱着柯慕孜使我的手臂酸痛,遗落手提袋更让我感到羞耻。如果我能够提前考虑好柯慕孜的睡眠习惯和我们的出行时间,或者归置好我们的个人物品,这样的情况就不会出现。柯慕孜下意识的反应让我很受震撼,小小的她竟然能注意到我们遗落的物品,这让我既欣慰又难过。
我非常不喜欢在生活选择中过分感性,那只会显得懦弱。我收起情绪,在淘宝上买了一个容量很大的妈妈包,把我的那些坤包都收在柜子里。
2021年8月12日
我意识到总是带着柯慕孜去办公室工作不是长久之计,必须想个办法。这段时间我们办公室来了很多实习生,我请其中一位女生为我介绍一位兼职照顾小朋友的大学生,结果当天就找到了。我答应为她支付一天150元的薪资。她需要一周工作两天:提前一天来家里住,早上我会早起去上班,她要照顾柯慕孜到我下班回来。这个女生非常勤劳,又会陪柯慕孜玩游戏,柯慕孜也非常喜欢她。一个难题就这样解决了。
这段时间我喝咖啡喝得很多,夜里也喝。一整天都跟一个幼儿相处,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是极大的消耗。我不希望我和柯慕孜的生活变得杂乱无章,所以忙着打扫家里的卫生。常常我刚刚收拾好,柯慕孜就推着收纳箱哗啦啦地把玩具倒在地毯上。这样一来,我收拾得腰酸背痛,但几乎没有效果。有时她会希望我陪她玩游戏。她最经常玩一个消防员游戏——她驾驶汽车,我需要坐在副驾驶位陪她去救火。她已经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空间概念,我总是无法准确找到她认为的副驾驶位置,这让她非常恼火。这个游戏每次我需要陪她玩一到两个小时,直到她决定休息一会儿,看看电视。
这段时间,厨房总是擦了又脏,洗衣机总是每天转,厕所也要时时擦洗。客厅的地毯上堆满了玩具,有时柯慕孜会随手把奶瓶放在地毯上,等我发现,奶渍已经弄脏了地毯,发出难闻的气味。我希望能保持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保持愉悦的精神状态,所以这些清洁工作又耗费了我的很多精力。
柯慕孜非常抗拒洗澡,为她洗澡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但当她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跑出浴室,躺在铺好的浴巾上,露出漂亮的笑脸时,我又会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我想起我小时候,妈妈总是在我们入睡后在厨房走来走去,弄弄这儿,弄弄那儿。现在我也成了这样的母亲,这让我疲累,也让我觉得踏实。家务劳作会给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喜悦。
但到了晚上她睡着的时候,我会坐在餐桌前呆坐许久,用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平复自己。生活中多了柯慕孜,以及由此衍生的一系列家庭劳务,我也需要时间来适应。我不希望把自己负面的情绪展现在白天和孩子的相处中,因此会花时间调整身心。
这段时间,身边的朋友都给了我极大的精神能量,无论他们是否已经生育,总是对我照顾孩子的劳累表现出极大的共情。这让我十分感动。
2021年8月13日
今年十月我将要参加出版专业技术人员职业资格考试,领导说,如果不能通过就罚你去做校对。他虽然在开玩笑,但我还是很看重这次考试。如果顺利通过,不仅工作上会有诸多便利,而且明年开始我和柯慕孜就会拥有完整的国庆假期。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因为照料柯慕孜,我根本没有复习的时间,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入园以后。
今天,北京市教委正式发了通知,中小学、高校会按时开学。我由此推断幼儿园也将按时开学,这也让我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柯慕孜的幼儿园也发了通知,即使按时开学,第一周也将是半日学制,第二周才开始全天上课。这多出来的半周育儿时间,让我的复习时间又压缩了。
早在三月,我已经骑着单车去看了周围四五家幼儿园,有了初步的意向。今年六月,我通过朝阳区教委的网站给柯慕孜报了名。据我的同事说,早几年她们为女儿报名幼儿园时,还需要半夜在幼儿园门前排队,抢占名额。如果没能抢到公立幼儿园的名额,就要去价格高昂的私立幼儿园或者教学质量令人担忧的民办幼儿园。
我听了连连咋舌,还好现在情况有所好转,只需要在网站上进行筛选和报名,等待最终录取即可。7月12日,我登录网站,发现柯慕孜已经被我们心仪的那家幼儿园录取。那家幼儿园环境不错,实行小班教学,学校规模也较小,最重要的是离家近。
“等柯慕孜上了幼儿园……”这句话我已经说了近两年。在她念幼儿园时将她接到身边,是我最重要的计划。现在看着录取结果,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未来三年的生活因为柯慕孜的被录取有了基本的方向。
傍晚,我和柯慕孜在楼下骑单车,碰到一位邻居。邻居的儿子也即将入园,她很希望只上半天,这样孩子能有个适应期。她还担心儿子不能适应幼儿园的饮食。而我觉得柯慕孜直接上全天也没有问题,至于饮食我觉得完全可以克服。
夜里,我开始反思我的育儿理念。从童年时期,母亲就对我们极其严苛,我们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严格要求。从小到大,我和妹妹没有昵称,母亲总是对我们像成年人一样直呼姓名。父亲则常常亲吻我们的额头和手背,这曾是我童年的重要记忆。和柯慕孜住在一起以后,我很希望她能比我们这一代家庭成员柔软,所以我总是随时随地对她说“我爱你”,而她也会甜蜜地回应我。这一声一声的“我爱你”给了我一种极大安慰,觉得我们已经改变了一些家庭习惯。然而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上一代的家庭教育在我身上打下的烙印,比如我也会认为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不去努力的人。哪怕对年仅三岁的柯慕孜,我也常常是这样要求。
看到那位对儿子入园真实地感到忧心的母亲,我更加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更加柔软细腻一些呢?若干年以后,当柯慕孜长大成人时,她会怎样对待我以及身边的人,也许就取决于我现在怎样抚养她。而这个课题,我目前正在学习,并且需要多年以后才会知道答案。
2021年8月17日
这两天柯慕孜开始咳嗽,我的嗓子也开始疼。我十分担心她会发烧。如果她发烧,吃苦受罪不说,照料陪护也将是一个难题。我们现在的家庭情况,根本不允许我们生病。
我马上在网上买了头孢克肟颗粒和阿莫西林,把她常用的退烧药也找出来放在厨房的台面,并叮嘱她多喝水。每隔两个小时,就用额温枪测量她的体温。过了一会儿,我又担心额温枪测温不准,找出了传统体温计测量她的体温。整个人弄得十分紧张。
柯慕孜睡后,我一直睡不踏实,一直看护她到天亮。还好,她没有发烧,咳嗽也好转了。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好转了,因为照顾柯慕孜,我总是无意识地一起喝水,反而缓解了我的症状。
2021年8月31日
今天我们领回了幼儿园的制服和被褥,我在家里为她穿上制服,背上书包,为她拍照,并发送给亲朋好友。
我少小离家,多年来在外求学,性格也颇为冷硬,很少和亲戚们有紧密的联系。柯慕孜住在新疆的三年,我的亲人都对她爱护有加。柯慕孜来到北京以后,她们常常联系我询问柯慕孜的近况,所以这次我也把她的照片发给大家。
从母亲回新疆到今天,整整过去了四十天。这独自育儿的四十天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其中有几天,小阿姨帮助我照顾柯慕孜,但我毕竟还要做饭、打扫,并没有轻松多少。我只是深感责任在肩,咬牙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