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人

编者按：

打更人，一个对于现代人有些陌生的职业。但是在古代，由于计时工具非常有限，没有现代的钟表和手机来提醒时间，打更便是很多百姓夜间获取时间信息的唯一方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过既然是科幻小说，这篇小说中的打更人自然不是普通的报时人，在华夏的架空背景下，他的打更关乎着全人类的命运。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虽然借用了刘慈欣《三体》中的“黑暗森林理论”，但对于整个小说而言，“黑暗森林理论”只是为故事的背景服务，并不是小说的核心点子，最大的看点还在于另一个华丽的诡计，再加上虚构历史的加持，使得故事充满了如梦似幻的浪漫色彩——希望各位读者阅读愉快。

0

“在讲故事之前，可以先为我起个名字吗，一个地球上的名字！”

眼前的生物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面前的人类。

“名字……我不太擅长起名。可是，如果按照地球的规律来说，名字往往是通过生辰八字、周易算命而来，或者是通过名字传达某种特殊寓意。”

“真是巧呢！在我们的星球，也有类似的规则。我的名字，翻译成地球的语言大致为‘总之就是非常地多’！父辈们总是希望我们多多产卵，从而将生命的种子洒遍星际，多么伟大的梦想哇！”

“那，就叫‘奇多’吧。”

“奇多很喜欢这个名字，和奇怪、奇特、奇妙、奇点都是同一个姓氏！”

“不是那样的……不过你怎么想都无所谓了。我要开始讲故事了。”

“太好了！听了那么多，终于等到关于地球的故事了！那么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什么呢？”

“没有名字，但是如果实在需要有一个题目，那就叫‘打更人’吧。那是一个古代地球的职业，从很久以前一直延续到今天。他们为人们报时，保护夜晚家家户户的安全。时过境迁，这个职业也随着时代的更迭慢慢进化……那么，就从旧时代的打更人开始说起吧。”

1

殷末，周武王伐纣。其一战之役，更夫因记时与程，鸣角计其距，夹涂而陷之，尽灭商军。更夫立汗马之劳，封丞相，赐桃园。

——《华夏通史》

除夕之夜，京城上下灯火通明。太和殿前，烽乐天子大宴群臣，众人一边欣赏着侍女们曼妙的舞姿，一边品尝着山珍海味。霓虹、笙歌、律动将紫禁城打造成一颗被精心包裹着的糖，这气氛让宫廷内外都沉浸在新年的甜腻氛围中。人们穿梭在大街小巷，通过浮空的巨大荧幕，从远方观望着庆典仪式。这是全国上下都不能错过的春节联欢晚宴。

随着音乐渐渐停止，这支舞也结束了，烽乐看着手中的节目单，还在思考之后的节目应该再点些什么。周围的几名心腹大臣也凑了过来，小声地对他耳语，推荐着自己官府内的戏班。烽乐微笑着，接受了几位大臣的建议。

烽乐的左手边坐着一位年轻人。与众不同的是，他的眼睛被红色丝绸蒙着，看不见这些热闹的节目。半晌，只见他忽然站起身，向太和殿的阶梯走去。音乐停止了，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舞女们纷纷撤离了舞台，灯光、摄像机以及电子荧幕前所有百姓们的目光，全部向他聚拢。只见那位年轻人来到了一面巨大的铜镜前，与此同时，铜镜上面显示出了现在的时间：11点59分50秒。

全场鸦雀无声，他拿起了腰间别着的锣槌，深吸了一口气。他对铜镜上的时间一无所知，唯有相信他心中的时钟。

此时此刻，世界都将目光聚焦于他的身上，一起开始紧张地倒计时。

5、4、3、2、1！

他奋力挥动着手中的锣槌，砸向面前的铜镜，铜镜上的时间此时刚好来到0点，顿时厚重而响亮的锣鸣声响彻了整座京城。

烽乐天子站起身来，在场的所有人也同他一起站了起来，掌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这位年轻人便是打更人，每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华夏子孙带来新年的钟声，这也是整个除夕晚宴最重要的节目。打更人自晚宴开始就要戴上眼罩，脱离任何能显示时间的设备。他要在心中一刻不停地读秒，直到零点来临时，亲手敲响新年的钟声。这是普通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打更人从小就经受相当严苛的训练，培养出对时间惊人的敏感度。他们的生物钟异于常人，可以分秒不差地洞悉现在的时间。

在烟花和礼炮的衬托下，打更人摘下眼罩，回到座位。烽乐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带笑容地夸赞他，“很准啊，华夏文明正需要你们这样的能人贤士。你们的祖辈奠基了西周，是英勇无畏的战士，虽然现在是和平盛世，但打更人依然值得全国百姓敬仰。”

然而身边的有些大臣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都什么年代了，现在很多家庭也可以用原子钟计时了，打更人再准也比不过这些先进的机关术呀！”

“就是，我看以后春节晚宴的倒计时应该取消这个环节，直接让十大妃子前来倒数，岂不美哉？”

“陛下，如今的华夏已经步入星域探索的年代，无数高耸入云的楼宇拔地而起，就连大地上的观星台也转移到了天穹之上。科技的发展为我们带来无限的繁荣。在这样和平的天地，打更人又有何作为？”

烽乐天子听到他们的议论，显得有些生气，“无礼！更夫不仅仅只会计时，他们拥有对时间的绝对感知。这种感知存于心而非流于形。他们是古人为我们留下的宝藏，是坚贞的战士。”

烽乐将目光望向了天空，视线停留在了皎洁的群星之间，意味深长地说道：“而我相信，他们也会是未来的战士。”

2

舜背后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即使那个地方已经结出厚厚的痂，也没能让心里的伤痕愈合。作为第万代传人，只有父亲那样的人物敢对他动手。

“该换药了，我来帮你吧，舜哥。平时父亲虽然严厉，但都是为了我们好。来，把上衣脱掉，用小柳姨母找家医配的中草药敷一下，很快就能痊愈了。”

“苏儿，你知道父亲打我是为什么吗？”

“我想是因为他看重你吧，你是最有天赋的那一批。像是三哥、四哥，他甚至几年都不会见上一面。从某种程度来说，父亲是很关心你的。说实话，其实有些时候我们还会偷偷羡慕舜哥呢。”

“不，你一点儿都不懂。他不是在关心我，是让我用疼痛记住自己该做的事情，像是一台机器，坏掉的话就拍两下。所以敷药什么的就算了吧，疼痛也许能让我更好地保持清醒，这也是他想要的效果。”

“嘘！舜哥，这些话可别被外人听见了，要是父亲知道，你就又要受苦了。快把药敷上吧，这里有红花、马钱子和透骨草，对伤口愈合好。听我的话吧，我可不想看舜哥哥这样委屈自己。”

“真没劲，我还以为咱们已经是朋友了，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

舜对妹妹的悉心照料很是反感，他不喜欢被人这样对待，过度示好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十分软弱。舜今年刚满十二周岁，作为家族的次子，他被寄予厚望，上万人的目光聚焦于他，在巨山般的压力下，他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强大的样子。亲人嫉妒他，外人巴结他，父亲鞭策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他就看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没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和他说上几声心里话。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舜这样想着，把衣服重新穿好，离开了睡房，只身向林子的深处走去，只留下苏儿孤身在原地，想喊却喊不出口。

舜来到一处隐蔽的洞穴，这是他的修炼之地。只有他和父亲知道这个地方。

他走到洞穴的中心，盘腿坐下。感应到他的到来后，墙壁上便亮起一幅星图。随后，舜开始了今天的观星仪式。

仪式的过程比较复杂，分为“记”和“忆”两个阶段。在“记”时，舜需要将生物钟调到微秒级别，每当墙壁上的星图发生变化，他便要记下星图的图案和对应的时间节点。在“忆”时，舜需要重置心中的时钟，每当秒针走过下一个节点时，就要回忆起当前时间所对应的星图。这便是父亲教给他的时间联想记忆法。舜依靠“观星”，在几年内逐渐搭建起了专属自己的记忆宫殿。舜将其称为“星宫”，如今在这座宫殿之中，他已经安置下了数十万颗星星。

“让我想想……到哪个故事了？”

小时候，人们告诉他关于星星的故事；长大后，他为每一颗星星编造故事。每一个故事会对应一个确切的数字。过去的他享受着每一次回忆与创造的历程，如今脱离了童年幼稚的幻想后，他发现那些星星如此遥远，他所创造的故事也只是虚假的希望，这令他时常陷入自我否定的旋涡中。

“真是搞不清，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舜自言自语，但下一秒背后传来一股寒意。

“舜，我说过，不准质疑。”

“父亲，您怎么在这里？”

“不必废话，来背诵吧。第二十七万三千六百八十一秒，是哪一颗星？”

“蓬莱星，距离地球四百九十九光年，是一颗黄色的G型主序星，质量和半径与太阳相当。”

“第二十八万零四百七十七秒，是哪一颗星？”

“嗯……大理增二，位于鹿豹座，是一颗黄巨星，公转周期约为一百九十八天。”

“第三十二万八千六百九十一秒，是哪一颗星？”

舜逐渐面露难色，他低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地说：“对不起父亲，我还没有记到那里。”

于是，父亲从腰间掏出一把戒尺，冰冷的利物触碰到他背部的一瞬间，疼痛便顺着他的神经扩散开来。舜不敢喊出声，他怕被别人听见，也怕被自己听见。

“第三十三万两千七百六十三秒，是哪一颗星？”

“对不起父亲，我不知道。”

随之而来的是第二下鞭打，若不是舜强忍着痛苦，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仿佛过了很久，父亲终于离开了。舜筋疲力尽地倒在了洞穴的中央，他感到背后一阵湿润，应该是旧时的伤口再次裂开了。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就说草药什么的，根本没必要敷……”

3

舜拖着疲乏的身体，钻过用石板掩住的小洞，来到了他的秘密桃园。这里仍处于家族的资产范围内，因此平时不会有人经过，每当舜不开心时，便会来到这里。原本这一整片山丘都是桃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桃园的面积越来越小，逐渐转变为现代化的村落，只留下这一小片，时常与舜做伴。舜很喜欢这里，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与他唯一的朋友谈心—— 一棵会说话的桃树。其实舜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想象，可他实在孤独，不知道还能找谁倾诉。他靠在桃树下，开始小声抽泣。

“为什么其他孩子可以上学，可以去城里的集市，逛庙会、看烟火、看曲艺，有那么多的选择……我就因为这该死的天赋，一生打更，失去了选择的自由？”

桃树叶响起了沙沙声，仿佛在轻声安慰舜。时间很快到了傍晚，远处的灯塔亮了起来。

灯塔，大家都这么称呼它。那是一座修建在家族领土之外的一片小山丘上的古老观星塔，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朝，甚至更久。虽然一遍一遍地加固、翻修，但它还是没能抵御住岁月的侵蚀，化为一座荒废的乱石塔。

舜沿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走到塔腰，然后依靠着小臂的力量又攀到了塔顶。令他惊讶的是，露天的塔面上，有一位老者正悠闲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他嘟囔着什么，目光依旧注视着夜空，语气却不像自言自语，“是那些人的后代呀，你也想去那里看看吧。”

舜走近老者，他还从未在这座荒塔上见过其他人，更不知道如此羸弱的老人是怎么爬上来的。

“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我在和这片星空之下的万物说话，当然，也包括你。”

“您认识我？”

“我认识这大千世界的一切。”

舜感到一头雾水，他仔细地打量眼前的老人，反复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老人继续说道：“你就是舜吧，我听天子提起过你。他们都说，你是最有可能的火种，你会把火焰燃到天际之上。”

“恕我冒昧，您的话我无法理解。”

“是吗？原来他们还没有和你说，是老夫多嘴了。”

舜立刻意识到，眼前的老人也许知道关于家族、关于自己的秘闻，他仿佛了解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