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

作者: 〔加拿大〕林伍德·巴克利

凌晨0点35分,退休记者拉里看了看手表,对坐在旁边吧凳上的那个家伙说:“我该回家了。看来我的朋友不会来了。”

那人一个多小时前坐在拉里旁边,自称弗兰克,说道:“嗯,很高兴和你聊天。你一定知道不少好玩的事。我有个朋友,也在一家大报社工作,有一肚子故事。他不是记者,是个编辑。”

“我也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报社做编辑,最初是记者,几乎人人如此。但最终会从事编辑工作,一般是在地方新闻部,有时也在国际新闻部。”

“这个朋友,”弗兰克说,“总是累得要死。他经常上夜班。”

“那是最苦的差事。”

“不过他说半夜经常会发生一些怪异的事。”

“嗯,但最痛苦的是困得睁不开眼,”拉里说,“我曾经连续几年都是上夜班。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那时候年轻,经得起折腾。夜里11点上班,凌晨6点回家,有几次开车差点冲出马路。但如果真有事情发生,肾上腺素就会激增,让你保持清醒。”

“我敢说疯子都是昼伏夜出。”弗兰克说道。

“没错。有时他们会潜入大楼,乘坐电梯溜进编辑部。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了,当时安保措施还不够到位。有一次,有个人进来,挥舞着减震器,就像挥动着棒球棒。警察闻讯赶来,抓住了他。另外,报社总机会在午夜关闭,如果有人打电话来,就直接转到编辑部。一天夜里,我坐在办公桌前,编辑一篇报道,为某个要登在早报上的新闻拟一个大标题,1点半截稿,然后电话响了,有人抱怨他的报纸送晚了。”

弗兰克笑了起来,“谁会为了报纸送晚了半夜打电话来?”

拉里摇了摇头,“说的是啊。”

“你上夜班时遇到过的最怪异的事是什么?”

拉里想了一会儿,“哦,我来给你讲个有趣的事。”他又看了一眼手表,“天哪。哦,别忘了,那时还没有主叫号码显示和来电显示之类的东西。”

“好吧。”弗兰克说。

“再来一杯啤酒。”

下面是拉里讲的故事。

* * *

那个家伙是在凌晨1点05分打电话到编辑部的,扬言第二天要大开杀戒。

两小时前,值夜班的地方新闻部编辑拉里就到了,接了同事查伦的班。查伦刚刚审查了都市版的版面,以及所有的本地新闻,正在打印一份交班记录,上面列出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需要检查的事,或者第二天需要跟进的事。

“迈克在一个市议会晚间会议现场,会上可能会投票表决在康纳街设置自行车道的议案,”她告诉拉里,“所以他可能会给社里发来一篇最新稿件。但如果事情没有进展,你就不会收到他的消息。哦,威尔顿有栋房子着火了,是从无线电扫描器上听到的。只有一次警报,看来火势不大,派古夫曼去了现场,看看是否值得拍些照片。除此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国内新闻都聚焦在那起重大事件上。这个夜班你会很轻松。”

“别这么说,”拉里说,“上次你也这么说过,但你前脚刚一离开,他们就在阁楼上发现了那孩子的尸体。”

查伦嘿嘿一笑,“这里交给你了。哦,杰夫在无线电室。哈维请了病假,所以他得连值两轮班。”

“有人打电话叫梅拉妮早点来吗,这样杰夫就不用待到6点了?”

“没打通,她肯定是把电话听筒摘下来了。她精着呢。”

查伦走了,拉里在座位上坐下,登录了编辑部的电脑系统,查看了办公室的内部邮件。他想在8月请一周假,不知道有没有收到回复。没有。

大约15分钟后,报纸的小样送来了。拉里把报纸展开,纵览整个头版。关于西部发生的那起骇人事件的报道占了大部分版面。一名男子手持大火力步枪闯入蒙特雷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逐个射杀顾客。20人死亡,15人受伤。一名警察狙击手击毙了枪手。头版上唯一的其他新闻是当地高速公路扩建的最新消息。而大规模枪杀事件的补充报道在内页占据了整整四个版面。

拉里细看大标题,并没有发现什么拼写错误,于是把整份报纸快速扫了一遍,又看了一下查伦的交班记录,对一切做到心中有数。那篇可能需要更新的设置自行车道的报道在第六版。

他站起身,溜达到编辑部那间被称为无线电室的玻璃“房中房”。里面摆满了无线电扫描器,可以接收到所有警方和消防波段的通话。如果值班记者听到有新闻价值的东西,会立即前往现场,或者通知地方新闻部,他们会派人过去。

今晚坐在那里的是杰夫。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将由他一个人来处理。

“怎么样?”拉里问。

杰夫耸了耸肩。他一只耳朵听着拉里说话,另一只耳朵听着无线电里不断的静电噪声和通话声。总是有人在说话,你要听的是语调的变化。如果警察或消防员提高了嗓门,谈话急促,那么你就知道出事了。

“你得连值两轮班?”

“这是哈维第三次请我帮忙了,”杰夫说,“而且总是在周日晚上,我知道他在波士顿新交了个女友。他想和她一起过一个三天的周末,这个混蛋。当我坐在这儿,困得睁不开眼时,他却在抱着美人逍遥。”

“不过,今晚这里看来倒没什么动静。”拉里说。

杰夫又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想喝咖啡吗?我要去买咖啡。”

“太好了。”杰夫从口袋里掏出零钱。

“我请客。”拉里摆了摆手,离开了。

杰夫双臂交叉放在桌子上,把头枕在手臂上打盹。拉里端着咖啡回来时,他还趴在那里。

“你睡着了?”

“没有。”杰夫撒谎说。他知道,即使他睡着了,无线电里急迫的声音也会让他立刻清醒。

电话铃响了。

杰夫叹了口气,伸手拿起电话,“这里是编辑部。”

“我受够了你们这些混蛋,”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这个该死的自由主义小报。”

“我听出来你是谁了,”杰夫说,“那天晚上你打过电话。我要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你若再打,我就向发行部门举报你,他们会取消你的订阅。”他啪的一声放下电话,咯咯地笑了,“不知道我们能否做到。”

“但愿。”拉里说。

“放糖了吗?”

拉里朝他扔了两包,“请享用吧。”

杰夫调了调无线电的音量,几台调高一些,几台调低一些。在消防和警情的嘈杂波段之间找到平衡。

电话铃又响了。

“这里是编辑部。”他说。

“你是刚才接到我丈夫电话的人吗?”一个女人问。

“我不知道。”杰夫疲惫地说。

“他刚刚给报社打了电话,说了些牢骚话。”

“哦,是的,是我。”

“拜托,请不要取消我们的订阅!我喜欢填字游戏。如果没有每天的填字游戏和星座运势,我会疯掉的。我保证,他不会再打电话了。”

“我考虑一下。”杰夫说完挂了电话。

大约半小时后,才过1点不久,电话铃又响了。杰夫叹了口气,拿起电话,“这里是编辑部。”

“你看到那篇报道了吗?”一个男人问。

“什么报道,先生?”杰夫说。

“在加州,那个冲进去大开杀戒的家伙。”

杰夫瞥了一眼分发到各个办公室的报纸小样。他还没有打开,但已经看到了头版的枪杀事件报道。

“嗯,我看到了。”

“太疯狂了,是不是?”那人说。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杰夫问。

“我只是想告诉你,明天本地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嗯,我想是今天晚些时候,因为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杰夫在座位上坐直了一点,调小一台发出大量静电噪声的无线电扫描器,“你是怎么知道的,先生?”

“因为我要去干。”

“你?你要去一家餐厅射杀无辜食客?”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没料到有人先动手了。如果他能做到,我也能。我准备好了。”

“请问你是哪位?”杰夫问。

“我叫蒂姆。”他说。

“你好,蒂姆。我是杰夫。”

“你好,杰夫。”

这家伙太他妈冷静了,杰夫想。他抓起笔,打开总是握在手里的记事本。

“蒂姆,你姓什么?”他问,感觉心跳在加快。

“我想我不应该告诉你。”

“好吧,没关系。我明白。哦,加州的这件事,你知道,枪手的情况不妙,他死了。如果你决定像他那么做,你知道,很可能会有同样的结局。”

“我知道。”

“所以,如果我是你,”杰夫说,紧张地笑了一下,“我会重新考虑。”

电话那端停顿了一下

“你在吗,蒂姆?”

“我在。”

“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但我还是会去做。我不在乎会有什么结局。”

杰夫透过玻璃望去,50英尺外,拉里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敲着键盘。杰夫朝他挥着手,想引起他的注意。

“什么都不重要了。”蒂姆说。

“别这么说。”杰夫一边安抚蒂姆,一边仍向杰夫挥手。

他最后干脆站起来,轻轻地敲打玻璃。声音不能太大,以免电话那端的蒂姆听到,但又得够大,才能引起拉里的注意。

把你的眼睛从该死的屏幕上移开,杰夫想。

“为什么?”杰夫问,“为什么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拉里终于注意到了动静,停下来,朝杰夫那边瞥了一眼。杰夫急切地招手让他过来。拉里站起身,推开椅子,慢悠悠地走向无线电室。

你就不能走得快点吗?杰夫想。

“首先,我的婚姻破裂了,”蒂姆说,“我一开始就不应该结婚。我们并不合适,在一起是个错误。我以为我把她肚子搞大了,我想的确是搞大了。但她在婚礼前失去了孩子,我当时觉得不能反悔。你知道,有时候你耳根子一软,之后就是无尽的后悔。”

“是的,没错,我明白。”杰夫说。

这时拉里走进房间,“怎么了——”

杰夫把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他别说话,在记事本上快速写下一句话,用的是大写字母。他撕下那页,递给拉里,同时在听蒂姆说话。

报警。一个叫蒂姆的家伙扬言今天要向人群开枪。

拉里立马明白了,用口型问道:“他的全名?”

杰夫摇了摇头,继续对蒂姆说道:“是啊,婚姻,你永远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我从未结过婚。考虑过一两次,但后来那些女人都恢复了理智。”

拉里跑回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扫了眼贴在电话旁边的联系号码表,拨打了警方的非紧急电话,联系上一位值班警官。他向接电话的女警官表明了身份。

“怎么回事?”她问道。

“我的同事正在和一个人通电话,那家伙说他今天晚些时候要去人多的地方开枪杀人。”

“能告诉我一些具体情况吗?”

“没别的了。他叫蒂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帮你接通一位警探。别挂断,在给你接通之前,我要先向他简单说一下情况。”

“好的。”

拉里等着。大约过了30秒,一个男人接了电话,说:“我是德金。你是哪位?”

拉里报上名字,把自己知道的那点情况告诉了对方。

“是加州的那起快餐店枪杀事件激起了他的暴力冲动?”德金问道。

“也许吧。”

“好吧,我把我的直拨电话给你,我整晚都在这里。我想让你告诉——你的同事叫什么名字?”

“杰夫。”

“你告诉杰夫这么做。”

拉里匆匆记下对方的建议,挂断了电话。他跑回无线电室,杰夫还在打电话。拉里把字条递给他。

警察说在电话里拖住他。

杰夫看到这行字后瞟了拉里一眼,好像在说:“真的吗?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字条上还有一行字:获取他的全名,他的任何情况。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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