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没有狗了
作者: 〔美国〕丹尼斯·勒汉关于布鲁、狗和埃尔金·伯恩的这件事发生在不久前。那是在我们的一些男孩,如埃尔金·伯恩和卡尔·西尔斯,从越南回来几年后了。他们回来了,而其他许多人,诸如斯图尔特家的堂兄弟埃迪·沃利和卡尔·乔·卡罗尔,却永远留在了那里。我们不知道别的城镇的情况,但那场战争让归来的小伙子们心里有了一些秘密。安静而不可触碰的东西。你能感觉到他们知道一些你永远不会知道的秘密,暗中做一些你永远不会发现的事情。这些男孩都是优秀的纸牌玩家,虚张声势的技术一流。无论他们拿着什么牌,脸上都不会流露出一丝喜悦。
小镇是难以保守秘密的地方,而一个南方小镇,天气炎热,窗户敞开,比大多数地方更难保守秘密。但那些从国外回来的男孩子,似乎已经掌握了保护隐私的窍门。这个小镇一直都是这样,你会看到相当多的年轻硬汉同时出现,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定下了基调。
因此,战后不久,我们的小镇变得更加安静,并且不太信任别人(或者我们中的一些人似乎是这么认为的)。就在那时,烟草和纺织业赚的钱积累到一定程度,为城建提供了资金。很快就有人说,我们的小镇也许应该变得更大一些,也许应该建造一些能比烟花和山核桃带来更多旅游收入的东西。
也就在那时,一些人提出了“伊甸园瀑布”的想法——一个大型的嘉年华式公园,里面有过山车、水滑梯等等。为什么那些北方佬要在佛罗里达花光他们所有的钱?南卡罗来纳州也有太阳。有高尔夫球场和葡萄柚,还有无尽的房车露营地。
所以现在,一个名为“伊甸园”的小镇将会出现“伊甸园瀑布”。人们说,我们要出名了。我们这个地方将出现在所有的宣传册上。人们说,我们目前还很小,但等着瞧吧。你就等着吧。
这就是当时的情况,那年珀金和朱厄尔·路特的婚姻遇到了一些坎坷,埃尔金·伯恩和雪莉·布里格斯开始交往,似乎没有人能看住自己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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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卡罗来纳州伊甸园的狗的问题在于,狗主人一养就养很多。要不然就是他们让狗自由奔跑,与其他异性狗相遇,然后产生了同样的结果。如果伊甸园离95号州际公路不是这么近,如果这些狗不是习惯性地冲进车流,撞坏潜在游客的保险杠,情况也不会这么糟糕。
伊甸园的市长大鲍比·瓦格斯参加了在博福特举行的市长会议。州长突然在会上露面,告诉大家他对狗的事情有多生气。他说,最近伊甸园投入了很多资金,采取了很多措施来改变城市形象,如果让一群行为不端的犬类搞砸了,那他第一个该死。
“伙计们,”他盯着大鲍比·瓦格斯的眼睛说,“他们开始叫这个州‘魔鬼犬舍’,因为州际公路上到处都是犬尸。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听的名字。”
大鲍比告诉埃尔金和布鲁,他这辈子从未听过有人叫它“魔鬼犬舍”。当然,他听到过更糟糕的,但从来没有这个。大鲍比说州长在胡说八道。
不过,身为州长,他还是有资格这么说的。
伊甸园的狗从20年代起就一直是个问题,一位名叫金·马龙·艾伦伯格的兼职饲养员,以修农机为生,他要不是在忙着把半条胳膊伸进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内部进行修理,通常就会在臭骂某些东西,比如他的家人,如果他们手脚不够快;如果家人手脚够快,他就骂狗。金·马龙·艾伦伯格的狗都是混种狗和杂种狗,它们成群奔跑,后代也是如此。几代之后,这些狗仍然像狼一样半夜三更在伊甸园里行动,它们的身体好像只剩下肌肉和软骨,表现得紧张而愤怒,在黑暗中对着金·马龙·艾伦伯格的鬼魂咆哮。
大鲍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测出95号公路有多长的路段经过伊甸园,结果是4.5公里。虽然不算多,但平均每天有0.74条狗,每周就有4.9条狗经过。大鲍比想让州长在年底发放州政府资金的剩余部分,如果这意味着每周要处理掉5条狗,那就得这么做。
“在‘秘密行动’中,”他对埃尔金和布鲁说,“我们要做的是,孩子们,在树林里埋伏起来,射杀每一条在州际公路附近吠叫的狗。”
埃尔金不太喜欢“我们”之类的劳什子。首先,大鲍比四年前在“双O”酒吧说过“我们”。那是在他当上市长之前,那时他不过是个县税评估员,跟埃尔金和布鲁一样,隔三岔五就去“双O”酒吧打台球。但有一天晚上,哈伦和查布·尤克为了几张毛票对他大打出手。大鲍比知道埃尔金和布鲁都不太喜欢尤克一家,便说道:“我们今晚要收拾收拾那些男孩。”这两兄弟一进酒吧,大鲍比就开始大放厥词。
烟雾散去后,布鲁的手骨折了,哈伦和查布蜷缩在地板上,埃尔金的嘴唇被打破了。而此时,大鲍比躲在台球桌下面,卡尔·西尔斯在问谁来赔埃尔金打在查布后脑勺上折断的台球杆。
于是,当埃尔金听到市长大鲍比说“我们”时,想起了那根花了他10美元的台球杆,他说:“不,先生,你可以把我排除在这项特殊的事业之外。”
大鲍比一脸失望。埃尔金是一位参加过国外战争的老兵,前海军陆战队队员,一名神枪手。“妈的,”大鲍比说,“山姆大叔花大价钱教你的技能你不用,你还有什么用场?”
埃尔金耸了耸肩。“该死,鲍比,我想没什么用场。”
但布鲁一直没退出。大鲍比和埃尔金都知道他会这样做。这份工作只需要一个不介意坐在树上且喜欢射击的人。见鬼,布鲁真是小狗掉进了茅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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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埃尔金也没时间坐在树上。在“伊甸园瀑布”破土动工后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疯狂地工作——搅拌水泥、挖柱洞、排放沼泽水以加固地基,但真正的工作还在后面。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钻孔、排水、像抹蛋糕糖衣一样抹水泥、搭脚手架、砌墙立面。整天在自卸车、钻探车、铲车、起重机和工业挖掘机上翻江倒海地倒腾,剧烈地颠簸摇晃,他的脊柱和肾脏就像被螺旋钻扎穿了一样。
是时候坐在树上射杀狗了吗?妈的。埃尔金有时都没空小便。
最重要的是,他最近一直在和德鲁·布里格斯的前妻雪莉约会。雪莉是珀金·路特汽车商场的接待员。一天,埃尔金开着雪佛兰羚羊来做四轮换位,两人聊了起来。她和德鲁离婚一年多了。埃尔金和雪莉出于尊重等了几个月,不久之后就开始在国际煎饼屋和“双O”酒吧出双入对了。
有一次,他们一起驱车前往默特尔比奇度周末。人们问他们那里是什么样的,他们说“和明信片上的一样”。正如明信片上从未提及希尔顿酒店的房间价格,埃尔金和雪莉也没有提及他们所做的只是开车在海滩上来回转了两圈,然后在康韦以西的一家汽车旅馆安顿下来。不过还不错,有一台彩电。如果让淋浴开着,其中一个开关会把浴室变成桑拿房。他们开始在桑拿房里,最后躺在床上,浴室里的蒸汽打着旋儿涌出,轻抚他们的脚后跟。然后,他把她的头发从额头上拨开,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他能够习惯这个。
雪莉说:“但在房车里安装一个桑拿浴室不是要花很多钱吗?”然后等了整整30秒,她才莞尔一笑。
埃尔金喜欢她这一点。雪莉让他知道自己终究只是个男人,总是自视过高,这是天性的一部分;让他知道,每次他犯德行时,她都会在旁边提醒他;让他不要把子弹塞进36型手枪的后膛,猛地推上枪栓,射向野狗的侧腹。
有时,雨下得很大,导致地基附近的土壤松动了,或者物资供应晚了,他们要提前结束一天的施工时,埃尔金就会顺便去路特店里看看她。她会微笑,就像他给她送了花一样,说道: “又在工作中酗酒被抓了?”或者其他一些自作聪明的话,但这让他感觉很好,好像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突然意识到可以自由呼吸了。
在雪莉之前,埃尔金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一个能够公开承认的女人。据说,从15岁到19岁,他一直和梅·希勒在一起,但他在国外时,梅变得很孤独。等到他回来时,发现她离开了伊甸园,嫁给了边境南部的一个男孩。据说他们俩摆了个玉米热狗摊,赚了不少钱。埃尔金也和一些人约会过,但花了一段时间才忘记梅,忘记他失去了一直期望拥有的东西,忘记她的笑声,忘记她赤身裸体从库珀斯湖中走来的画面,忘记她白皙的肉体上沾满水珠,正是这些东西支撑着埃尔金穿过了丛林,熬过了热浪,扛过了在那里的每一个能听到自己死亡嘀嗒声的夜晚。
他回家后约一年,朱厄尔·路特来看望她的母亲。老太太还住在朱厄尔·路特同埃尔金和布鲁一起长大的房车公园里,埃尔金仍住在那里。临走时,她顺便去了埃尔金家,两人坐在他房车前的折叠椅上,喝了几杯,聊起了往事。他告诉她越南的一些事情,她也告诉他婚姻的一些事情,她的预期是如何与现实大相径庭的,珀金·路特可能知道很多事情,但他对玩乐一无所知。
朱厄尔·路特身上有一种东西,能像热量一样渗入男人的肉体。这不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身材姣好,举止松弛慵懒,无论她穿什么衣服,都能让人想到她一丝不挂的样子。不,还有其他原因。朱厄尔从来都不是镇上最聪明的女孩,甚至也不能称为最迷人的女孩,但她眼中有一些埃尔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没有的东西。这是一种生活的能力,无论多么微小或无关紧要的事情都能把握当下并穷尽其价值的能力。朱厄尔吞噬了生活并投入其中,就像在一年中最热的日子里,在山荫下挖出一个凉爽的池塘一头扎进去。
她的眼神,那从未离开过的眼神在说,让我们尽情玩吧,该死的。尽情吃喝吧。现在。
那天晚上,她和埃尔金还不至于愚蠢到去做其他事。虽然埃尔金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对他直勾勾、赤裸裸,说着她想要进食。
埃尔金知道伊甸园有多小,那里的人有多喜欢含沙射影,热衷打探隐私,平日里高谈阔论,议论是非。于是他和朱厄尔找到了办法,开始了每周一次的约会,地点就在位于卡莱尔的小木屋里。这个小木屋在内战之前就已经归埃尔金家族所有了。在那里,埃尔金和朱厄尔可以无拘无束,不分彼此,互相挤压、撕咬……在湖里、门廊上、小厨房里……
他们几乎从不交谈。即使交谈,也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比利肉店的肉质下降啦,有传言说,如果麦加雷特和夏威夷特勤组成员给吴发(1968年首播的美剧《檀岛骑警》中的人物。该剧讲述了夏威夷警署的麦加雷特警官带领特勤组探案的故事。黑道掮客吴发是特勤组的老对头。——译注)戴上手铐,法院前就会安装停车收费表啦。
他们之间心照不宣,十分默契,他可以自由地和任何女人约会,而她永远不会离开珀金·路特。这很好。这与爱情无关,这关乎食欲。
有时候,埃尔金会在镇上看到她,或者听到布鲁用他从高中起就惯用的谈论早恋的方式谈论她。这时埃尔金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和这个女人上过床。没人知道这个事情。如果他们两人都小心行事,保持警惕,不要在公共场合交谈时流露不当的表情,使用不妥的语气,这种状态就可能会永远持续下去。
他无法完全确定她满足了他的什么需求,只知道他需要她每周来一次湖边小屋,这与他能活着走出丛林有关,与他听了整整一年的死亡嘀嗒声有关。朱厄尔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奖励,一种附带福利。她躺在他筋疲力尽的裸体上,用眼神告诉他,她又准备好了,准备好把他像氧气一样吞噬。他在夜里射击,身体压在潮湿的散兵坑墙壁上,这些墙壁通常支撑不了多久;回到家却发现他的女人等不及了,轻易地抛弃了他,就像带着怀旧而鄙夷的伤感回忆,抛弃一个曾经喜爱的洋娃娃一样。而与这个女人的欢愉,是他应得的补偿。
他总是告诉自己,当他找到合适的女人时,他对朱厄尔的热情,对在湖边度过那些夜晚的需求都会消失。事实也如此,自从他和雪莉·布里格斯在一起后,他对朱厄尔就冷淡了。他告诉朱厄尔,雪莉不是珀金,如果他每周出城一次,回来时腹部有咬痕,她很快就会明白的。
朱厄尔说:“好吧。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继续。”
即使埃尔金自己不承认,他也知道还会有下一次。
于是,在退伍后的一年里一直很孤独的埃尔金现在有了两个女人。有时,他不知道该对此作何感想。当你独自一人时,别人的快乐会让你的内心沸腾。美丽看起来也是丑陋的,笑声似乎是邪恶的,情人不经意地碰到对方的手,就足以让你想把他们的手腕砍下来。我永远得不到爱,你说,我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快乐。
他有时想知道布鲁是怎么熬过来的。布鲁,他的每一个女朋友都是花钱租的,时长半小时。他太丑了,太矮小了,太怪异了,除了恐惧和怜悯,他无法唤起女人的任何感觉。布鲁早在朱厄尔·路特与珀金结婚之前就苦苦单恋着她,而且一直保持着一种埃尔金只能偶尔感同身受的无声的狂热。他知道,布鲁将朱厄尔·路特视为女王,是南卡罗来纳州伊甸园中唯一为他存在的女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一直对他很好,跟他和埃尔金是好朋友,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那时候还没有性,还没有乳房,埃尔金和布鲁甚至还不知道他们两腿之间的那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那时候珀金·路特带着他爸爸的钱、他灿烂的笑容和他那些胡说八道的故事,说如果征兵委员会认为他合适参军的话,他会在战争中杀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