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选方案

作者: 〔美国〕苏·格拉夫顿

露西·伯吉斯站在莱特药房的柜台前。季节转换,最近空气中花粉量剧增,她来药店取伯特的抗过敏药、支气管扩张吸入剂以及他在电视上看到的一种新品牌的抗组胺药。真是一个巨婴!不仅如此,他还是个酒鬼,女人不断,而且越来越烦人了。自己的东西到处乱放,手机、车钥匙、眼镜、钱包,她不得不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帮他找东西。真的,他太杂乱无章了。他是个离婚案律师,每天为了客户而战,就好像他的生命意义全在于此。他说,在战斗或逃跑的应激反应中,他百分之百都是战斗反应,因此在法庭上,他是个很危险的对手。他说,正是他的抗压水平让他保持最佳战斗状态。

他的高血压确实是个问题,还有跟了他一辈子的哮喘也挺折磨人,但其他一些小毛病就有点可笑了。伯特很容易受别人影响,不过直到最近他们的印度之旅提上日程,她才意识到他的偏执妄想这么严重。这原本是他们银婚纪念的活动,印度之旅是他早就许诺过的。他们在一艘豪华游轮上订了头等舱,游轮将载着他们从孟加拉湾出发,绕过科摩林角,到达阿拉伯海。伯特早就把时间预留好了——8月里整整两周时间——他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做过。她本以为一切会按计划进行,结果临到出发他又开始犯疑心病。他先是担忧传染病风险,然后又是卫生问题、害虫、食品污染,以及饮用水安全问题。

结果,就在上周,他干脆取消了他自己那份预订,让她独自开启游轮之旅。这算是哪门子的银婚纪念庆祝活动?说实话,他不去也罢,她可不愿意花大价钱听他抱怨。他很可能是想腾出时间跟新相好共度,但手里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也不能妄加指责。

结果现在最烦人的是,她除了要忙着准备自己的旅行外,还得确保他的生活,包括两周的饭食,所有药品的齐备,还有一系列的紧急情况联系号码。她是个特别有条理的人,这次专门买了一个小笔记本,把走之前需要办好的各种杂事一一列在上面。笔记本放在手包里很方便,她可以充分利用可能会浪费掉的碎片时间。在超市排队等候结账的工夫,她一条条地对照着单子,把已经完成的任务逐一打钩。

银行:√

药店:√

笔记本内容分成两部分,前面是出发之前需要完成的事情,后面则是杀死伯特的各种办法。她把这个当作一种消遣,想象他的死能帮她忍受他诸多令人厌恶的毛病,比如,无论做什么他都是对的,还有他的语言暴力。他倒不会动手,但只要有机会,就会让她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在“可能性”一栏,她写道:

枪?上哪儿弄到?

毒药?有可能,但怎么实施?

车祸?同样可能,但因为对机动车不熟悉,所以很难。去咨询谁呢?

她没有写“绞刑”,因为她没有这个力气。

她和伯特没有孩子。她比他小十岁,早些年他倒曾经说过想要个孩子,感谢上帝,她当时很明智地拒绝了。现在看来,伯特需要她倾注全部的精力。情绪化、坏脾气、以自我为中心,为了让自己说一不二,他不惜一切。她怀疑婚外情是他自我平复的一种方式,因为每次有了新的女人后,他的脾气就会好一阵子,会突然变得体贴和耐心,就像最近几个月的表现。

如果他有了新的婚外情,第一个标志就是会在办公室待到很晚。一个又一个打离婚官司的女人像走马灯似的出现在他面前。这些女人与自己的丈夫厮杀,至于她们离婚后能拿到多大一笔补偿金,他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她们对他极尽妩媚奉承之能事。他最近这次婚外情比以往持续的时间要长一些。伯特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跟他有一腿的女人往往几个星期内就会被甩掉,但这次似乎已经有几个月了。露西开始查他的电话账单,看有哪些经常呼入呼出的电话号码。她并不想弄清这个女人的身份,因为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一旦与某个名字或面孔对上了号,就很难不在心里留下阴影。

为了搞清楚他的状况,她翻了他的书桌抽屉,查看他的台历,看上面是否有什么首字母缩写,或者有什么隐晦所指。她筛查他的银行对账单,研究里面的支出,复印了他的已付支票和信用卡账单。她知道他什么时候开了房,去豪华餐厅吃了饭,给情妇买了花。可以说,他教会了她信息保留的价值,这些以后都可以用作她的武器。一个星期前,她注意到他取了5000美元,很可能是为了买首饰,这是他惯用的伎俩。露西松了一口气,通常来说,首饰意味着关系的结束,类似分手费。

她本以为自己安全了——直到她遇到了他俩的遗产律师莱尔德·盖格尔。那天她正从干洗店出来,刚刚完成了单子上列的另一项任务。

他跟她亲切地打招呼,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闲聊了几句。就在即将分手的时候,莱尔德突然说道:“哦,我差点忘了。上周遇到伯特,他说要找我聊一聊。让他给蕾切尔打个电话吧,我们约个时间。我猜他可能想更新遗嘱。你们都挺好的?”

“哦,都好。你知道他这个人,我们准备坐游轮度假,他想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我会给他带信儿的。或者,我直接给蕾切尔打电话约一下。”

“好的,”他说,“下周我要出差,但我一回来蕾切尔就可以把你们的事情安排上。”

还没等莱尔德转身离开,露西就感受到了威胁的气息。他根本没提过什么关于遗嘱的事情。很显然,伯特现在交往的女人是个厉害角色。她想干的,就是把露西从他的财产分配中排挤出去,取消她的遗嘱执行人及主要受益人身份。她第一次意识到,他对这个女人很认真——不管她是谁。如果真的要离婚,他一定会在经济上算笔精明账的。

当晚,伯特靠在床头,一边看犯罪现场调查节目,一边在腿上抹药膏治疗那根本不存在的疹子。闻着药膏的味道,她开始设想更具体的杀他的方法。她把小笔记本放在膝盖上,一边想一边用笔端敲着嘴唇。

肇事逃逸?很容易有目击者。

铁锤敲头?呃,头骨粉碎,脑浆四溅?啊,还是省省吧。

电视插播一段广告,她抬起头,发现伯特在斜睨她。“你对着那小本子写写画画有好几个星期了,”他说,“什么东西那么有趣?”

她合上本子,“我在想明年慈善午宴无声拍卖会的事情。他们今年的安排糟透了。”

“他们又拉你参与这事了?”

“是我自己坚持的。布兰达负责今年的活动,完完全全给搞砸了。她笨手笨脚,到处出问题。如果按照我说的来,我们会筹到更多的钱。”

他冲她笑着,一副认可的模样。通常来说,他背叛她的时候就会这样包容体贴。“我不得不承认,亲爱的,你虽然可能外表冷冰冰,但做事确实有效率。”

“谢谢你,伯特,你的鼓励对我很重要。”

伯特哈哈笑了起来。她回过头去在本子上加了一条:用刀捅。

周二,她开车去了比弗利山萨克斯第五大道精品百货店。在化妆品柜台,一个名叫玛西的女店员将液体粉底抹在她的手背上。她和玛西讨论着到底是“象牙米色”还是“中米色”更适合她。露西最后终于做了决定,就在她准备掏钱时,突然发现手包不见了。她站在那里,一时糊涂了。难道她不小心丢在哪儿了吗?是刚才买鞋的时候忘在鞋柜上了?肯定不会。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把包放在了化妆品的玻璃柜台上,旁边就是香水展示区。肯定有人顺手牵羊拿走了她的包。想到要费时重新办驾照,挂失信用卡,她气恼不已。幸好她把车钥匙放在上衣口袋里了,否则回家都是个问题。

玛西打电话找来了商店保安。一阵忙乱之后,玛西不好意思地承认最近确实有伙偷包贼活跃在店里。露西几乎没听进去,因为她突然想到笔记本里写的东西,脖颈冒了一阵虚汗。她的笔记到底能够暴露多少信息?她记得很清楚,在第一页上是她的名字、地址和电话号码。任何拿到笔记本的人,都能看到里面关于电刑、斜切锯以及其他木工工具优缺点的详尽记录。上帝!玛西还在喋喋不休地道歉,抱歉没有及时提醒她注意,但露西满脑子想的是这次失窃有可能带来的其他后果。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第二天,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自称帕克特的男人打来的。他说自己在路边灌木丛里发现了她的手包,想送还给她。她猜可能他就是偷包贼,偷走了里面的现金,又充当捡包人送还,以期再捞到一笔感谢费。听起来他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也并不恶毒。她建议他们在一家公共图书馆见面,在那里她不太可能遇到自己社交圈里的人。

按照事先说好的,她在参考咨询部等着。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她差点失声笑出来。他罗圈腿,个子瘦小,体重不超过 122 磅,弱不禁风的样子,似乎丝绸衣服才配他的气质。50多岁,稀疏的头发直直地往后梳,再用难闻的发胶固定住。他把包从桌面上递给她,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她咕哝了一句谢谢,心里想着20美元的感谢费是不是就足够了。这时,他从口袋里掏出她的小笔记本,说:“我叫帕克特。”

“你在电话里说过。”她尽量用冷淡的语气说。

他笑了,身体前倾,“伯吉斯夫人,如果我是你,我会收起这副态度。似乎情况挺微妙啊。毫无疑问,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事情。”他打开笔记本,用戏剧化的语气读了几行敏感的文字。邻桌有两个人转过头来瞪了他们一眼。

“请你小点声。”

他压低了声音,“对不起,我太着急跟你沟通,忘记场合了。”

她伸出手,“请还给我。”

“别着急。看到你写的东西,似乎这里有点问题。”

她盯着他,想压住他的气焰,“很简单,我在写剧本。”

“这不是剧本。”

“嗯,我在构思。”

“你在这方面很业余,对吗?”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要办件大事——只是我的个人观点。”

她压低声音,“无意冒犯,帕克特先生,但我做了多年社区服务工作,我的规划能力是得到高度认可的。一旦我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就一定会办到。”

“伯吉斯夫人,害人可不是什么光彩事,比组织慈善午餐会要复杂多了。杀人是重罪,也许你听说过。”

“你是个偷包贼,你可真有脸说别人。”

“纠正一下:你把包遗失在百货店的柜台上。我捡到失物后,力图物归原主。为了确认物主,我翻看了一些信息,无意中获悉你在谋划危害你丈夫生命的事情。”

附近一名读者收拾起自己的物品,移到远处一张桌前坐下了。

露西说:“我想你把笔记本上的内容复印了。”

“完全是为了自我保护。既然我掌握了相关机密信息,我必然面临一定的危险。请不要介意,但我想知道,你丈夫到底做了什么导致你如此愤怒?”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手里掌握了切实的证据,我不希望落到别人手中,换句话说,他的手中。这种事情往往会引起一系列麻烦。”

“我相信我们会达成共识的,我愿意付给你钱……有条件的……如果你愿意把笔记本和复印件还给我。”

“你误会了。我如果收了你的钱,就构成了敲诈勒索罪。我认为还有别的处理办法。”

“希望你不要言不由衷。”

“我有个建议。”

“愿闻其详。”

他似乎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嘲讽语气。

他说:“我的话完全发自内心。任何婚姻都是可以终止的,对吗?所以,为什么不采取这个途径呢?我指的是离婚,如果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谢谢你的建议。离婚是有代价的,而这个代价我不愿意付出。加利福尼亚州实施的是夫妻共有财产制,我们大多数资产都是不动产。伯特这个人很无情,如果我们离婚,我会被榨得一无所有。”

“如果我没理解错,你跟他现在是一种共有财产关系,你希望他在这份关系中的份额变为零。”

“没错。他是个酒鬼,婚外情不断,最近还要修改遗嘱,背着我联系了我们的遗产律师。恰巧上周我遇到了律师,才知道了这回事。我在外人面前装作什么都知道,但实际上我被蒙在鼓里。如果伯特把我从他的遗嘱里排除出去……”

“女士,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希望在他做出任何改变之前终止其生命。”

“差不多吧。”

“我对你的计划会起到有价值的辅助作用。一旦我们达成共识,你给我看一下他的照片——你想处决的那个人,剩下的就交由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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