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科学成为“文化”

编者按：在B站上，“高山科学经典”栏目的一期直播中，3位嘉宾徐徐漫步于清华大学科学博物馆的哥白尼特展，在一件件展品旁饶有兴致地欣赏、讨论，并带领网友们共同阅读文艺复兴时期著名天文学家哥白尼的著作——《天球运行论》。直播过程中弹幕不断。“系外行星有智慧生命吗？”“经典的科学研究方法在今天有多大意义？”400多年前的鸿篇巨著，在直播间里再次引发了思维的碰撞。

“如何让大众更好地了解科学”，无疑是摆在每一个以科普传播为使命的个体或组织面前的核心命题。面对这个命题，“高山科学经典”栏目选择了最传统的知识传递方式之一——阅读书籍。他们花费了两年时间，通过专业的人、专业的书籍，让科学文化的种子在更多人心中生根发芽。

“百余位科学家，用两年时间为你解读100本科学经典。”这是“高山科学经典”在不同平台自媒体账号上的统一简介。话语简洁，却概括了这个公益科普项目的全部内容。

作为栏目的发起人之一，清华大学科技史系系主任吴国盛教授同时也是高山书院校董会主席，为书院中的优秀企业家们授课。2022年，在他的建议下，面向大众的公益科普项目——“高山科学经典”在一群热爱科学的企业家们的出资支持下顺利启动。吴国盛为“高山科学经典”制定了100期读100本书的计划，邀请相关领域的专家教授，每周六晚8点，雷打不动地带领大家读书，大部分是线上直播，条件允许时也会开办线下读书讲座。“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由于选用了阅读门槛较高的科学类书籍作为导读内容，“高山科学经典”栏目并没有对自身的传播广度设定过高的目标。然而，全网超过50万的粉丝数、黏性极高的微信粉丝社群，以及线下讲座的座无虚席，都让为“高山科学经典”付出过的人们由衷欣喜。

科学与科普：硬币的两面交融

作为周更栏目，“高山科学经典”团队每周面对的都是全新的内容制作流程。100本书，涵盖各种不同的风格和科学领域，几乎每期都是一本新书。这样的工作节奏下，“高山科学经典”节目执行制片人吕涛坦言，“整个项目组的压力是非常大的”。

一边是较高的更新频率，另一边是科学经典传播对于专业知识的严格要求，如何在周更的压力下确保内容质量？依靠内部成员的综合科学素养进行判断的同时，每期节目亦是高山团队与老师们共同努力的成果。“过程是艰辛的，但是最辛苦的还是在其中付出的老师们。”一路走来，吕涛特别感谢老师们对“高山科学经典”的支持。

在科普创作层出不穷但质量良莠不齐的今天，专业性是“高山科学经典”栏目的根本原则。高山团队认为，邀请每本科学经典对应领域的专家学者带领大家读书，是确保内容科学性的最好方法。

然而，从“科学家”到“科普人”的身份转变，不仅要有扎实的专业知识，也需要有与公众对话的意愿和能力。

“让一位教授或院士去输出知识，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对他们来说，导读科学经典是一件需要重新花费时间去做的事。”从传统的教室到网络直播间，老师们需要讲授的内容不再是专业教材，而是一本科学经典；授课对象也不再只是坐在讲台下的大学生们，而是一大批涵盖各种年龄段和职业背景的线上听众。精读作品、摘取精华、融入思考、设计课件、开会打磨、场地测试、拍摄彩排……当科学家们走进直播间，面临的也是全新的挑战。

谈及“高山科学经典”栏目中那些以“匠人”之心对待科普的老师们，《众病之王：癌症传》的导读人——中国科学院院士韩启德给执行制片人吕涛留下了深刻印象。

“韩院士首先花了1个月的时间把这本书读完了，读完以后他先在北京大学进行了一场试讲。我们在现场听了试讲后，就给韩院士提了一些建议，比如在讲授时对书中那些动人的故事重做安排，再删去一些大家可能听不懂的公式和化学元素。”为了确保节目的质量，团队会和老师一起“磨课”。“我们会先听老师自己想讲什么，因为这包含着他的认知、思考和激情。”吕涛说，在充分尊重老师本人意愿的同时，团队也会关注网络书摘书评，挖掘一些具有传播力的点，将观众时下关心、好奇的问题融入导读内容中。

有了第一次在北大讲课的反馈，韩启德院士又来到清华大学科学博物馆，用修改过的课件进行了第二次试讲，并根据同学们的提问情况进一步优化课程。

自发在北大、清华进行两次试讲后，在2023年的世界读书日，也是“高山科学经典”项目成立一周年之际，韩启德院士来到徐家汇书院，将反复打磨后的最终版本带给观众，与导读嘉宾张文宏教授、吴国盛教授共同呈现了一场以《众病之王：癌症传》为主题的科学盛宴，活动全程在抖音平台同步直播。

节目的最后，韩启德院士这样总结：“像我们这样做科研的人，不一定会做科普，很大原因是不太会讲故事。我们可以跟细胞打交道，但要通俗易懂地讲出来，还要让别人理解并打动他们，不容易。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非常会讲故事的人，我只是尽自己最大努力把他讲的故事给大家展现出来，希望大家听完了今天的导读，对于癌症、对于科学都有更好的了解。”

中国科学院院士、海洋与地球科学专家汪品先曾说，科学家之所以要做科普，是因为科学和科普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两个面都很重要。自“高山科学经典”启动以来，已经有19名院士和100余名教授学者参与其中。直播间里，“硬币的两面”发生了交融。

“大咖云集”背后的科学家精神

一款公益科普栏目，为何有如此多的学者愿意参与其中？或许，只有真正走近这些科学家们，才能更好地领会他们的精神品质。

“当教师的要随和但不随便，为人要低调但不低俗，对待学生要宽容但不纵容。”上海交通大学生命科学技术学院教授乔中东在他的文集《咫尺匠心》中写到。乔中东教授深耕生物学领域三十余载，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生物学大佬”。而他除了从事科学研究外，平时最大的兴趣就是写文章。自2012年接到“科学网”邀请以来，乔教授已经发布了200多篇博文。“我平时喜欢写写东西，也想过要写小说。”在接受我们采访时，乔教授在现场主动朗读了他自己写的散文《柳树和银杏》，他面带着微笑，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诵读，不禁让人产生了正在说话的是一位文科教授的错觉。

“最开始了解到‘高山’这个栏目是在2022年夏天，当时我作为圆桌对谈嘉宾参加了《自私的基因》导读节目，在很小的录影棚里拍摄。” 乔教授与“高山科学经典”栏目的缘分就这样开始了。

受到节目负责人的再次邀请，2023年5月，乔教授在第58期节目中成为《进化是什么》的导读者，在上海交通大学文选医学大楼完成了节目录制。据乔教授回忆，节目直播时，在线观看人数达到了16.5万人。“当时吴国盛教授跟我说，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同时在线观看。我想，这本书算是选对了，也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

虽然乔教授只用了一句“运气好”来概括，但节目能够取得成功的原因一定不只如此。“我认为那些讲课信手拈来的老师，实际上是早有准备的。”在接到《进化是什么》的导读任务后，只留给乔教授不到1个月的准备时间。乔教授先将整书来回翻阅了几遍，又为导读活动准备了上万字的讲稿。

对于如何把科普做好，乔教授有自己的见解：“首先要有受众意识，不要讲太多高深的概念和理论，得用‘不专业’的话去讲专业的问题；其次是，我觉得讲进化不能完全照本宣科，还应该有一些个人的想象，达尔文创立进化论时就有很多想象。”在导读过程中，他尽量不拘泥于文本，重在展示自己的理解过程，带领观众一起读懂这本书。“假如把老鼠的尾巴剪掉，剪去一百代、一千代，老鼠还会长尾巴吗？基因不变，还是会长。”这是乔教授曾给学生出过的试题，讲座中，他用这个生动有趣的问题引导观众思考，为什么进化的动力是基因的改变。

私下里，乔教授也热心公益。他参与了名为“银发啄木鸟”的组织，与其他退休教授们一起审查互联网上存在科学谬误的内容。

在吴国盛教授看来，这个公益栏目之所以能够“大咖云集”，是源于科学家们精神品质中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正如乔中东教授所言：“参与科普活动都是完全自愿的。作为一个科研人，有必要告诉大众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有必要让大家知道真正的科学是什么样的。”

“让科学成为一种文化”

至于为什么要把经典书籍作为科普的载体，吴国盛教授提出了科学文化的概念。

不同于能直接带来经济利润的科技创新，科学文化的力量是更基础的。它不仅仅指公众科学素养的提升，更是一种社会氛围，能够用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推动整个民族科学的发展。

基于这种定位，“科普”二字对吴国盛以及“高山科学经典”栏目的发起人而言，就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播，更包含了对科学思维和阅读习惯的培养。因此，即使在发达的互联网媒介中，他们依然选择了人类最古老的知识共享方式之一——阅读，这与网络上那些高度碎片化的科普短视频风格迥异。科学类书籍阅读门槛高，但对提升科学素养却是很好的补益。对吴国盛教授而言，对书籍的阅读是培养科学文化、提高科学素养的不二之选。而这一点，也是让许多观众甘之如饴的地方。

观众小黎说，观看“高山科学经典”节目并非一种随意消遣。“我一般都在晚上休息时一个人静静地看，这样学习效率高。”整本书阅读的学习形式，是小黎选择“高山科学经典”的重要原因。在这个过程中，他感觉“自己的科学知识体系在不断得到完善”。出于对“高山科学经典”的热爱，他加入了栏目的微信社群，并经常在群内与他人互动。

温馨也是“高山科学经典”的忠实观众，自称“理科渣”的她表示，自己已经养成了每周收看节目的固定习惯。“听教授们读书有一种把数理看明白了的感觉。”从小到大都十分畏惧数理的温馨认为，哪怕是文科生，也需要一些数理知识作为哲学的方法论，“高山科学经典”很好地满足了她的需求。她也将这档栏目推荐给了身边的朋友和家人，尤其是正在读书的孩子们。

“高山科学经典”的微信社群，是栏目爱好者们的聚集地，社群里粉丝们的活跃度非常高。围绕着科学主题，他们时常在社群中激烈地讨论，并对节目内容发表各自的看法。在社群内，科学知识的传播并不是单向的知识灌输，而是形成了一个良好的知识反馈、知识共享机制。

这种现象正是吴国盛教授希望看到的。他说：“科学文化是个系统工程，需要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多向度的知识传播，是科学文化培养的内在诉求。

在B站上，“高山科学经典”栏目喊出过自己的口号——“让科学成为一种文化”。至少在一部分观众身上，我们看到了他们的成果。“高山科学经典”是科学家们面向大众传媒营建科学文化的一次尝试，在未来，我们期待会有更多这样的实践出现。

（指导老师：王大可 燕晓英）

责任编辑：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