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牌的理由
作者: 华年
打牌这个事,我很不喜欢。打扑克、打麻将,统统包括在内,都不喜欢。
倒不讨厌别人玩,只是自己玩不来。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年,我突然开了窍,原来我不爱打牌的根源在这儿呢——都怪我的数学太差了!
一百五十分的卷子,我拼上老命才划拉了四十九分,真是班主任听了都要伤心,数学老师看了都要掉眼泪。我妈看到成绩单时不可思议加痛心疾首全写在脸上,说你就是全蒙也不至于蒙这么点儿分吧?我十分惭愧,心想对不住了麻麻,这可是我蒙的最高水准了。
因为数学不好,所以几乎讨厌一切与数字相关的游戏,尤其是打扑克。
麻将我基本没碰过,小时候,大人们打麻将我并不反感,反正他们玩他们的,我看我的动画片,乐得没人管。唯一一次,我姥千里迢迢从吉林来内蒙看望我们,有天老太太闲得无聊,说我教你们打麻将吧!于是我表姐、我姐、我嗷嗷叫着蹦着积极响应。那个下午可把我姥给忙活个够呛,老太太教得认真,怎奈语言表达能力有限,属于越是讲不明白越着急,越着急就越讲不明白的那种。我们几个小屁孩呢,纯粹图个新鲜,同时又觉得我姥忙忙叨叨转着圈帮我们挨个看牌,十分认真地碎碎念讲解如何出牌,而我们却听得一头雾水的场景好笑极了。我姥一会探头看看左边,说哎呀你这个牌这个这个不能这么出应该这么出就对了,一会又抻长脖子看看右边,说你这个牌好你这个牌真是好,人家都说越不会打的人手气越好,你看你这个牌多好!我目瞪口呆,说啊是吗?得意洋洋地想难道我就是麻将界的天选之子?然而,整整一个下午过去,我都没搞懂我这个手气好到爆的人,牌到底好在哪里。
我的麻将之路在那个下午刚刚起步就彻底终结了,但奇怪得很,多少年过去了,我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穿过菜园和窗子的风的气息,麻将牌在深绿色的桌毯上撞得劈啪脆响,头发花白的好脾气老太太,不厌其烦地给她三个孙女讲着如何打牌,嘻嘻哈哈的笑声一不小心就溢出了小小的屋子。
我总觉得我姥是老太太,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老太太了。现在想想看,她哪有那么老呢?在那个夏天,她也不过六十刚出头而已。
再说打扑克。
还是小时候,逢年过节或是周末,亲戚们聚一起,饭前饭后总要玩上一轮,最多的一种玩法叫“打拉克”。我始终没搞懂为什么大人这么热衷于打牌,七八个人坐炕上围一大圈,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或兴奋,或思索,或犹豫,或故意不动声色以防被人看破心思,大家互相挤兑着,催促着,试图以激将法来干扰对方,或是暗自传递眼神跟同伙打着配合,一张张纸牌甩在小炕桌上摔得啪啪作响,每一局临近尾声就摔得愈发急促和响亮,人们的声浪也一波高过一波,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兴奋,最终,在某人一声高亢的“赢了!”中结束这一轮战斗。胜利者得意万分,失败者遗憾且难以置信,于是,胜利者就更加得意了。
我啊,实在是难以理解他们全情投入的兴高采烈,我很羡慕他们飞速转动算个不停的脑子,羡慕他们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甚至羡慕他们丝滑出牌的同时还能喋喋不休地斗嘴,可我在第一个环节摸牌的时候就已经手忙脚乱了。
牌要一边摸一边在手里调好顺序,等所有的牌摸完,别人早已气定神闲地摆好阵型,怎么出牌心里也有了数。我就不行了,请问到底是先摆对子还是先摆顺子啊?要是一张牌既能凑对又能凑成顺子,那到底是要摆在哪里啊啊?万一同时摸到三张一样的炸弹,又该优先哪个阵法啊啊啊??看看别人手里整整齐齐的扇形,再看我,超过十张就已经是上三层下三层,时不时还慌里慌张掉下来一张,真是闹心。
等到出牌环节就更闹心了,我出牌向来毫无章法,一心只想把手里的牌全部打出去,根本不想什么配合,通常是憋住了同伙,却给对手一路放行,把同伙气得一口老血闷在胸口,自己却毫不知情。后来他们放弃挣扎,说你要是能自己先跑了也行啊,我偏不,因为太急着跑路,能出的好牌早就急吼吼地扔了出去,剩下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牌砸在手里,只有干瞪眼的分儿。
至于他们说的什么算牌、记牌,别闹了!这么高阶位的玩法,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我小时候脸皮薄,性格也闷,嘴还跟不上趟儿。东北打牌又讲个氛围,不吵不闹没意思,但他们有意思了,我可就难受了。明知道大家是在开玩笑,纯粹是为了把气氛搞起来,但他们一催、一挤兑,我就开始心慌;一心慌,就分神;一分神,出牌就更慢了;出得越慢,就越是闹心——诶?是不是又要出错牌了?这么出的话是不是该拖后腿了?他们是不是在嫌弃我啊?到底是先出大的还是小的?……什么玩意!根本整不明白!
一场牌打下来,人家都是嘻嘻哈哈轻松自若,只有我憋得两眼通红,泫然欲泣,从脑门儿连到脖子都在发热,心里又是懊糟又是莫名委屈,这罪给我遭的!我可拜托各位了,千万不要觉得不带我玩就冷落了我,就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吧。
相对来说,每年除夕都要玩的“摸二十”就容易多了。规则很简单,一边摸牌一边算牌上数字的和,总数超过二十的人被淘汰,最后看谁的数最大谁就是赢家。嗯……二十以内的算术我还是能算明白的,但我也很清楚,对于大人来说,那顶多算是哄小孩子的游戏。
游戏归游戏,还是要玩钱的。我妈、我奶总会提前换好整整一沓散发着油墨香的一两毛新币,发给我们以作“赌资”。因为玩法简单,所以输赢也是真的快,不一会就赢了厚厚一摞,不一会儿又输了个底朝天。虽然到最后,不管谁输谁赢,这些“赌资”都会被统统收回,作为压岁钱分给我和我姐,但玩的过程中,尤其是输的时候难免心疼得龇牙咧嘴,再说了,万一这次我妈不分给我呢?
说到钱,我可是我们家公认的最有原则的一个,守财奴属性在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了,表现在玩牌,就是下注超过两毛钱的坚决不玩,谁说都不好使。我爸、我妈、我姐有段时间热衷于玩“摸三张”,人少了没意思,所以就算我抠门儿,好歹也能凑把手。
有一次,我难得抓了一副绝世好牌,心想:这把可要赚大发了!绝对一把翻身!我按捺住内心狂喜,紧张得手脚都凉了,没想到他们三个居然手气也不错,谁都不想放弃。钱啊,就这样一轮轮地跟进去,跟得越多,我的发财梦就越是绚烂。直到我意识到只剩最后一张两毛钱,这才慌了阵脚。
我说:妈!借我点钱!
我妈:哪有在赌桌上借钱的?
我说:爸,借我点钱!
我爸:借你我就没钱了!
我急了:姐!借我点钱!
我姐回答得更干脆:去!没钱就下桌!
我悲愤交加,一把好牌就这样彻底废在手里,只能被迫退场,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厮杀。最后牌面揭晓,就这几位的小破牌,是谁给他们的勇气跟注的呢?我怒火中烧地亮开自己的牌,仨人瞪眼一看,竟还假惺惺地说:哎呀,真是好牌啊,浪费了浪费了!这么好的牌,你咋不继续跟呢?
我气得泪花四溅,说:我倒是想跟,你们谁都不借我钱!
哎,太伤心了,真是赌场无亲情!以后再也不打牌了,一毛钱的都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