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中喜剧史

作者: 郭德纲

漫话中喜剧史0

喜剧的源头在哪儿,大家可能不知道。老郭考古多年,上山下河这么一研究,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喜剧起源于巫术。提到“巫”,大家千万别误会,各个民族都曾有过自己的巫。因为远古时代,人类文明还处在萌芽阶段。人类掌握的知识也少,理解不了大自然,就觉得冥冥之中,有神在控制着他们。那他们得跟神沟通啊!得有人与神对接,哄神高兴,告诉神他们都要啥啊!

这个人是谁呢?就是巫。巫,得会作法。作法,是很讲求仪式感的。巫得舞动起来,失去自我的意识,才能与神对接上。

不过求神不能事到临头再求。平时就得“娱神”,让神高兴,得给神唱歌、跳舞、表演节目。日子久了,巫就分化出了乐手、歌手、喜剧演员等工种。有些巫还开始采集药物,给人看病,这就是人类最古老的职业之一,巫医。

从巫分化而来的几个职业中,有几个专有名词是用来代称乐舞艺人的,叫做“倡”“优”“俳”:“倡”是唱歌的;专门负责演杂戏搞笑的人叫做“俳”;还有一种人叫做“优”,类似于今天的话剧演员。但是优的表演,不逗乐也不行。所以倡和俳一起出现的时候,就是表示歌舞演员、喜剧演员都有,简直是一场晚会的阵容;而俳和优放一起,那就是专指喜剧演员了。

俳优的演出,多数是单人表演,很少有两个人搭着演的,演的又都是原创内容。所以我觉得这种演出形式类似于今天的脱口秀,是一种情景式的、戏剧化的表演。

十六国时期,有个小国叫后赵。后赵高祖石勒在位的时候,有个参军叫周延。

参军是个官职。周延这个参军犯了贪污罪,贪污了数百匹官绢。官府没有把他关起来,而是用另一种办法来惩罚他:只要有重大场合,他都要上台演出,就演他自己贪污的过程。还有一个人做他的搭档,负责戏弄他。一个参军,一个戏,这个演出就叫“参军戏”了。

由官员变成俳优,这是巨大的耻辱。周延一上台,搭档就问他:“你不是官员吗,怎么当了俳优了?”他就抖抖身上的黄绢,说:“就是因为私拿了这些官绢,才跟你们一样了。”底下的官员一看,噢,贪污的下场这么惨啊,那以后不贪了。

后来这个表演形式就推广开了。条件有限,周延不能去各地巡演,那就得有人来扮演周延,以及和周延同类型的人物。久而久之,这个被戏弄的角色就叫做“参军”,戏弄参军的那个角色叫“苍鹘”。

这是我国戏剧史上最古老的表演定式,共两个人物:一个聪明,负责戏弄别人;一个傻乎乎,一直被戏弄。您看到这里,可能觉得有些熟悉,想问:“这是不是相声的起源?”

虽说人数一致,目的也都是逗乐,可我觉得这两种艺术形式不太一样。倒是日本有种喜剧叫“漫才”,跟参军戏的形式更像,一个聪明一个傻。传统的漫才,就是以轻佻的言语、诙谐的动作来博得观众的欢笑的。

到了北齐,出了一位天才喜剧演员,叫做石董桶。这个人饱读诗书,所以他的段子带着很强的知识性。石董桶曾经当着皇帝高欢的面儿,剥一位贪官的衣服。贪官不干了:“你干什么?”石董桶说:“你剥百姓,我就剥你。”

这是没有排练的,即兴的参军戏。

高欢这个皇帝,识字不多,喜欢听人给他读诗。有人给他读郭璞的游仙诗:“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高欢很喜欢这两句,石董桶就说:“这句不怎么好啊,我写得比他好一倍!”

高欢好奇了:“真的吗,你写得比郭璞好一倍?那你写。”石董桶就写:“青溪二千仞,中有两道士。”

高欢都笑岔气了。

石董桶还去过国子监,与里边的博士辩论。他问博士:“孔子七十二弟子里,有多少戴帽子的、多少不戴帽子的?”

博士回答不上来,石董桶说:“很简单啊,三十个戴帽子的,四十二个不戴帽子的。《论语》里说过‘冠者五六人’,五乘以六,不就是三十嘛。”

您看看,他的段子里的知识点多么密集,没有中学文化根本听不懂!

到了清代,为了给乾隆祝寿,安徽来了个叫三庆班的戏班子。三庆班在京城驻扎下来,形成了中国戏剧史上一个很重要的剧种——京剧。在那个年代,京剧可比今天的流行歌曲还要流行啊,毕竟可选择的娱乐项目少,大家伙儿都迷这个。当时的生活节奏慢,都不忙,老百姓一听戏就想听一天、听一宿什么的,所以演员特别累。总那么唱受不了,演员们就在念白的地方注注水。唱到该念白的地方,演员就会留一段自由发挥的时段。一般都是丑角来自由发挥,利用这个时段,说点儿讽刺时事的段子或者讽刺当天观众的段子。这个时段的表演,叫做“活口”,灵活的单口,灵活的气口,怎么理解都行。这一段即兴表演,单拿出来,就跟今天的脱口秀表演很像了。

光绪年间,出了个很厉害的京剧演员,人称“京城第一丑”的丑角刘赶三。这是个人物!“同光十三绝”里就有他一个。

有一次,台下有不少官员看戏,刘赶三演了个庸医。别人家里有病号,请他看病。到了门口,搭戏的说:“先生,留点儿神,别让狗给咬了。”

刘赶三指着台下说:“我早知道,这个门里是没有真狗的,有的是走狗。”

还有一次,刘赶三在台上演皇帝。看戏的是慈禧和光绪,慈禧对光绪异常严苛,看戏的时候,慈禧是坐着的,光绪一直站着。刘赶三就在活口部分说:“我演个假皇帝还有座呢,你看那个真皇帝,只能站着。”

戏班子的人都吓坏了——惹谁不好,惹她!结果慈禧这一次还真没发作,叫人给光绪搬了个凳子。等于是刘赶三帮了光绪一次,光绪欠了喜剧演员一个人情。

(维保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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