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此心依旧

作者: 岁月静好

初夏,除了正午日头灼得有些烘热,早晚还是很凉爽的。清晨六时许,阳光柔和,细细碎碎地落向这块土地的每一间屋、每一棵树、每一道河流,每一个行人。走在步道上,一旁的翠木草坪,叶瓣儿笼在青涩的晨曦里,吐着细微的露湿,晓风疏影。

突然,不远处的喧哗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是一群老年妇人,听口音,便知道是附近的“村朗乡宁(村里人)”。她们虽然也是姑苏人,但口音与城里人略不同,更多保留了吴侬软语里的古音,如她们会将“我”称作“奴”,“小孩子”叫作“小官嗯”(小官人),虽然说话有些咋咋呼呼的,却因语句里的一些古音,硬生生地让她们的口吻软糯了许多。上前和她们闲聊,得知她们一早过来,是趁着日头还没热辣,给绿化带补种树苗和草坪的。

她们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拿着铲子似的工具,头顶着大草帽,一面做活一面说笑着,内容无非是各自的家长里短,鸡零狗碎。我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聊着,思绪不由地飘忽了起来,竟想着她们年轻时该是怎样的模样呢?是不是也如文人笔下描摹的“落日水亭静,藕叶胜花香。溪上采菱女,三五傍垂杨”的娉婷村姑?或那些个“渔夫归来载夕阳”,等着父兄捕鱼归来的乡下憨涩闺女?日月轮替,时光如刃,生活用磨砺一日一日地砌垒生命,最后塑就成一张风霜老脸和一双刻茧老手。晨曦里,看着这些妇人忙碌,和合着大嗓门的村里吴音,竟嚼味出几分乡下老女人特有的慈祥和最简单的欢喜。不错,吴地富庶,村子里人只要勤劳,衣食饱暖自是无忧。

想起最近读到的一段文字,说的是清同光年间的曲家张文虎写了几首《黄莺儿》,描述当时一些偏远地区穷人家女孩的生活状况,前面有一段小序:“自阴平而北,一客入店,挟瑟者盈门,其齿自十一二至十七八而止。靡靡之音,不俟客命。缠头赏数十青蚨,笑盈频矣。稍长则以缝穷市,鹄面鸠形,饰以浓脂厚粉,车夫奴子视为温柔乡。其为士者笑之,恶知即向之挟瑟来者也。戏填黄莺儿四阕。”阴平,古地名,在剑门关以北,也就是如今甘肃省文县还要往北,当时,那里是极边远穷困之地。旅店每进客人,门前就有众少女携瑟“含笑入帘来”,不等客人指令,便“坐斜签一字排,半弯红袖琵琶抱,四条弦上声声嗳”。赏银只数十铜钱即喜笑颜开;然而岁月“太匆匆,红颜似梦,转瞬又缝穷”,被年龄淘汰下来的她们,只能在穷市缝补讨生活。

这样的女子,即便如踩碾之下的野花,她们活出的每一个阶段,都在寻着夹缝,悄然舔舐伤口,又于无声中张扯出仅存的花瓣,极力地绽放自己。她们将清纯、年华、尊严,都缝进了穷里,唯独留下了善良。

如今,早已没有了缝穷女。进城务工人员的身影行走在城市的各个大小行当,也收笼着城市里角角落落的市井烟火,就如人体的毛细血管,布满庞大社会机器的方方面面。他们在助力满足更多人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同时,也在建立自己的美好生活。当然,也有一些人在物欲中迷失了,丢失了善良。

早晨遇到的那群老妇,虽肤黑如老树褶皱,但她们眉眼里的慈色却令人心生暖意,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勤劳、淳朴,善良。王德峰教授在一次讲课中说道:“我们每个人是不是有自己的安心立命的地方,而不是仅仅物欲的个人。”我觉得,“安心立命”也可以倒过来说:要立命于心安的地方,要不以物欲腐蚀“初心”的心安,愿“此心依旧”的心安。

编辑 吴元梓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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