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影已如痴
作者: 潘彩霞1947年,彭桓武留学英国九年后,放弃优厚待遇,毅然回到战乱中的祖国。此后,他的名字便和原子弹、氢弹、核潜艇写在一起,也和他的爱人刘秉娴写在一起。
“我永远只属于我的祖国”
1940年,希特勒把炸弹投向英伦三岛,爱丁堡城内,人们惊慌失措纷纷逃离。那天,在爱丁堡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彭桓武正伏案工作,他连头都没有抬,淡定写下:“世乱驱人全气节,天殷嘱我重斯文。”
这年年底,25岁的他获得博士学位。学业已成,他急切地想要回国。然而,战火阻断了航路,归期遥遥。在导师理论物理学家马克思·玻恩推荐下,彭桓武到都柏林高等研究所工作,师从量子力学奠基人薛定谔。在那里,他与一位美丽的爱尔兰姑娘互生好感,闲暇时,他们一起骑着自行车去看海,看日出。
有一天,姑娘试探性地问:“假如战争停止,你会回国吗?”彭桓武坚定地说:“我永远只属于我的祖国——中国。”流亡的日子里,彭桓武专注学术,随着一篇篇高质量论文的发表,在世界物理学界,他声名鹊起。
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契机,1947年,彭桓武踏上了祖国的土地。他先是在云南大学执教,新中国成立后,又受邀到清华大学物理系任教。
培养人才之余,在北京东皇城根的一座小四合院里,彭桓武和钱三强、何泽慧一起,为中国原子能事业日夜奋战。没有资料,他们就跑图书馆;没有设备器材,他们就跑旧货市场,寻找一切可利用的废旧元件。有一次,彭桓武穿着一身旧西装,在旧货市场寻寻觅觅,结果被公安人员盯上了,后来,还是钱三强去派出所才把他“领”回来。
1958年夏天,研究结出硕果,我国第一座原子能反应堆开始运转。作为科研主力,43岁的彭桓武担任中国科学院原子能研究所副所长。
事业蒸蒸日上时,荒芜许久的爱情花园也逐渐盛美起来。
有一盏灯为他而亮
那年初秋的一天,彭桓武照例去看望二姐,一进门,他的目光就撞到一位陌生的姑娘。姑娘高个子、大眼睛,脸庞俊俏,看到彭桓武进屋,她微笑着站起来,落落大方。她就是刘秉娴,是二姐给彭桓武介绍的对象。
刘秉娴父母早逝,与姐姐相依为命,16岁时靠自学当了护士。几年后,大嫂病逝,大哥另娶,把三个孩子扔给了刘秉娴和姐姐。为了抚养大哥的三个孩子,姐姐终身未嫁,而刘秉娴当了医生,拼命工作,无暇顾及感情,一直拖到了36岁。
对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彭桓武一见倾心,但是一想到自己工作繁忙很难照顾好家庭,他又冷静下来:“她能接受我吗?”在信中,彭桓武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缺点、不足和盘托出:不会洗衣服做饭,不懂穿戴,不懂人情世故,对当官掌权不感兴趣……
刘秉娴的回信到了,娟秀的字迹如汩汩清泉流入彭桓武的心田。她说:“你不会洗衣服,我会;你不懂穿戴,我懂;你不会做饭,我会做,我还懂得什么菜如何吃最有营养;你对当官掌权不感兴趣,我也不感兴趣……你在自然科学领域已有所建树,这就已经足够了!”
彭桓武感动落泪,从那一刻起,他就认定她是此生唯一的爱人。几个月后,他们结婚了。没有婚礼,没有喜宴,中关村的家里,甚至连个“喜”字也没有张贴。
婚后,彭桓武立刻投入紧张的研究工作中。同事们发现,他衣衫整洁,不再不修边幅;拿起筷子吃饭前,他总要先把手洗干净;而床上那些脏衣服再也看不见了。大家纷纷打趣:“彭副所长被老婆管住喽!”
彭桓武享受着这样的“管”,自少年离家,他便很少享受过家庭温暖,在万家灯火中,终于有一盏灯为他而亮了。那时,工作地在北京西南郊的坨里,他每周回一次家。闲暇,他和刘秉娴一起去樱桃沟、卧佛寺游玩,满眼都是爱的风景。不久,儿子出生,小家庭更是增添了别样的情趣。
1961年,彭桓武被调去核武器研究所,参与研制中国第一颗原子弹。从此,他把铺盖一卷,搬到了北郊的一幢灰楼里。
因工作保密,彭桓武什么都不能说,刘秉娴只能默默地关心他,独自承受着所有的担心。一个下午,彭桓武在回家路上遇到暴雨,等他躲完雨回家,老远就看到刘秉娴正在楼下四处张望。
一看到彭桓武,刘秉娴就快步跑过来,她上下打量一通,这才如释重负地说:“可把我急死了!打那么大的雷,天一下子就黑了,我生怕你出事!”而她已经全身湿透,显然等待很久了。当时,正值困难时期,因饥饿导致浮肿的人随处可见。彭桓武也不例外,他的腿上用手指一摁一个坑,半天没起来。看到这些,刘秉娴忍不住哭了。
在布满荆棘的科研路途中,彭桓武带领邓稼先等得力干将艰难跋涉。1962年,原子弹理论设计方案终于诞生。
以另一种形式陪伴他
1963年,彭桓武辞别妻儿,远赴遥远的西北荒漠。一年后,罗布泊上空亮起大火球,升腾起硕大无比的蘑菇云。
然而,当那场史无前例的狂风席卷了整个中华大地时,彭桓武被戴上“资产阶级思想的典型”的帽子,因长年累月担惊受怕,刘秉娴的身心遭到重创,她变得敏感而脆弱。
1977年,刘秉娴被确诊肺癌,彭桓武心如刀割。结婚近二十年,他很少关心她和孩子,两个大家庭也全靠她维护,此刻,他唯有愧疚。他握住刘秉娴的手说:“我们一起和它斗争,我们努力奋斗,一定能战胜它!”白天,彭桓武四处求医问药;晚上,他躲进书房,含泪写下爱的诗篇。看到瘦弱的刘秉娴还在为他和儿子赶做衣服时,他不禁泪眼婆娑。
刘秉娴还是走了,年仅55岁。巨大的打击之下,彭桓武痛不欲生,追悼会当晚,他突然陷入昏迷。直到七天后,他才与死神擦肩而过。苏醒后,他和19岁的儿子抱头痛哭:“我是追你妈妈去了,我见到了她……”
为了排解痛苦,彭桓武又一头扎进了科研中。当有人想给彭桓武介绍老伴,以便照顾他的生活时,他指着照片上的刘秉娴反问:“我怎么是一个人?”
科研的间隙,彭桓武经常去爬香山,那里,有他们相恋时的足迹。“对影如痴诉衷肠,别时已等聚时长。”所有的思念,他都写进诗里,在后来出版的《彭桓武诗集》中,有多篇诗词都是写给刘秉娴的。她走后的三十年,他始终一个人,把全部的精力和智慧都奉献给了基础物理事业。
2007年,92岁的彭桓武逝世,遗嘱中有一项是:骨灰与夫人刘秉娴合并,不存放公墓,归返自然。
编辑 吴元梓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