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角子
作者: 何敏
她不是一个好厨师,做的饭只是勉强能对付——这是父亲对母亲的评价。父亲曾经开玩笑说:“你娘做的饭,像是用来喂猪的。”我们可不这么认为,母亲更不在乎。为了能让我们兄妹五人吃饱,母亲可谓不遗余力,变着花样做好吃的。角子就是母亲最拿手的美味。
母亲包的包子样子很丑。在父亲嘲笑她几次之后,她就改了做法——包角子。在山西,角子实际上就是大号的饺子。母亲包的角子皮厚,个头大。由于个头太大,蒸熟后软塌塌的,父亲戏称:“你娘的‘鞋耙子’做好了。”但因为个头大,角子装的馅就多,我们吃得津津有味。于是,一年四季,我们家的馍筐里,角子始终是主角。
秋天的角子花样最多,也最好吃。原因很简单,秋天是丰收的季节,食材多。花生上市后,母亲会把花生放在石臼里捣碎,然后拌上粉条、豆腐皮、虾米之类的,掺在一块儿做馅儿,特别香。每次只要母亲一捣花生,我们就知道要包什么角子了。于是,五张小嘴便围着母亲和锅台转。我们帮着母亲剥花生,趁母亲不注意偷吃两粒,都是很开心的事。角子快蒸熟时,厨房里水汽氤氲,香气四溢。我们馋得口水流了一地,一遍遍地催母亲开锅。母亲乐呵呵地说:“急啥,熟透了才好吃。”
最开心的时刻到了,角子出了锅,我们急不可耐,一人拿一个,大快朵颐起来。母亲心疼地说:“小心烫着。”我们哪里管得了这些,只顾拼命往嘴里塞。像父亲巴掌一样大的角子,我一顿能吃俩。
偶尔,手头宽裕的时候,母亲也会买点肉,掺上白菜、粉条、大葱,包荤角子。这时候,我们简直兴奋得要飞起来。母亲吩咐我们干活儿——压水、拉柴草、烧火之类,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抢着干。通常,包一锅角子,母亲要忙一大早上。母亲黎明就起床,醒好面,然后开始剁肉和白菜、粉条。等馅拌匀了,再加上油、盐、十三香等,重新拌匀。角子包好后上锅蒸熟,正赶上早饭。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上学时,母亲居然包了肉角子。我十分高兴,拿了两个角子撒腿就跑向学校,见人就炫耀:“看,我娘包的角子,肉馅的!”那劲头,比得了奖状还高兴。
春夏之交,万物葱茏,母亲的食材自然多了起来。洋槐花、菜花,甚至红薯叶子这些普通的植物,都能让母亲调制成美味的角子馅儿。在众多叶子类角子中,我最喜欢吃的是马蜂菜角子。马蜂菜又叫马齿苋,一般人家都是拿来炒着吃,母亲偏拿来包角子。母亲只选择瓜地里的马蜂菜,因为瓜地里的马蜂菜干净,个头大,茎叶肥厚鲜嫩。母亲把马蜂菜洗净,切碎,然后拌上几个鸡蛋。这样包的角子,馅儿嫩黄里泛着淡青,犹如小鸭子吃青草,煞是可爱。马蜂菜角子的味道是香喷喷、甜丝丝的,风味独特。
每年深秋,母亲会腌一部分萝卜缨,晒干,以便冬天包角子。冬天还能吃到秋天的蔬菜,这绝对是母亲的另一伟大发明。腌了几个月的萝卜缨子,捞出来还绿绿的,这没几个人能做到。母亲把萝卜缨子切碎,掺上粉条、萝卜条,再滴上两滴平时不舍得吃的香油,拌匀,便是一道又香又甜的深冬美味。
最让母亲感到为难的是深冬,那时蔬菜大都吃完了。不过,母亲总能想到办法,她从牙缝里省出几块钱,买上两斤红糖,包汤角子。角子里流出的热热的、甜甜的红糖水,甜透了整个冬天。
把苦日子过甜,把寒岁月过暖,是母亲的本事,更是母爱的本质。母亲把对孩子所有的爱都拌进馅儿里,捏进角子里,包出苦日子里最甜蜜的模样、最温情的幸福。
母亲的角子,喂饱了童年的我,也喂饱了我的童年。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