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瓯冰水和梅汤

在没有空调、电扇的小时候，绿豆汤和酸梅汤是我家乡两大消暑饮品。父亲回忆起他小时候，一到夏天，手里攥着向祖母要来的零钱，跑到百年老店“采芝斋”，买浓缩的酸梅膏。回到家，按浓缩汁和水的比例1：6冲兑，灌入大瓶，捏紧盖子，然后吊放到井里“冰镇”。等取上来，开盖畅饮，那叫一个“透心凉”。

我小时候，一放暑假，隔壁邻家退休“老北京”回家乡探望孙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孙女熬酸梅汤喝。那时，我也能沾点光，分到一杯羹尝尝。“北京爷爷”用古法熬制的酸梅汤和店里买的口感不大一样，有一股淡淡的中草药味。做完暑假作业，一得空闲，我就围着“北京爷爷”，饶有兴致看他熬酸梅汤。

乌梅是酸梅汤的灵魂，《神农本草经》介绍乌梅“味酸”“除热烦满”，是一味生津止渴、除烦安神的药剂。到了五月，梅子黄时，用百草烟将之熏黑，即《本草纲目》中介绍的“梅实采半黄者，以烟熏之为乌梅”。洛神花自古以来就是一味去火清热的上好药剂。冰糖除了增加甜味，还有滋阴养生、清心泻火的效用。

乌梅、洛神花、冰糖三样打底，其余则根据个人口味不同随意添减，所谓章法之内，名正言顺，章法之外，各显神通。“北京爷爷”在自家的秘制酸梅汤中添加了山楂、陈皮、甘草、桂花、蜂蜜。先把乌梅、山楂等食材用清水泡开，用白纱布将其包裹起来，在大锅里注满“熟水”——这个水必须是开水。然后放入纱布包，大火烧开，煮沸后加适量冰糖，再用小火熬煮半天。试想，在熬煮过程中，乌梅、山楂、陈皮、洛神花，各种不同的滋味相互浸染，那该是怎样一种扎实丰满的酸甜味啊。当一锅乌汁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气泡，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泛着淡淡中药味的酸甜，就可以关火熄灶了。最后，在浓得发亮的汤面淋撒上一层桂花，就大功告成了。

一碗上好的酸梅汤汁稠水少，浓酽似醇醪，回味爽口甘酸，绝对是酷暑时节的上好饮品。甘草是一味略带苦味的中草药，放冰块可减轻涩味。旧时将酸梅汤倒入瓷罐，封口，用冰块镇在容器外面，谓之“冰镇酸梅汤”。这样的酸梅汤冰得极透，一碗下肚，“热以凉克之，燥以清驱之”，比棒冰、雪糕更消暑解渴，且不伤脾胃，老幼皆宜。

我上中学时，有一年暑假中午，家里传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电话那头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火急火燎地告诉我，父亲在单位中暑了，现已送到医院，神志已经恢复。几年前“北京爷爷”做酸梅汤的方子，我仍默记于心。于是，我去干货店买了乌梅、洛神花、甘草、山楂等，着手做起了酸梅汤。每天清晨，父亲临上班前，我都会灌满一大瓶自制的酸梅汤放在他自行车前兜里，嘱咐他一有空就喝两口消消暑。自此，父亲再也没有中过暑。

今年夏天，我和父亲闲逛，看到一家铺面很小、铺内清洁简单的酸梅汤铺，忽感口舌生津，进去一人要了一碗，坐着慢慢喝。我问父亲滋味如何，父亲若有感慨地说：“没有我闺女亲手熬的好喝！”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