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大师旷世奇恋:两个梨园客互为归途

作者: 王晓宁

99岁高龄的李滨声是中国漫画最高奖项“金猴奖”得主,在漫画界闻名遐迩。他的挚爱,是小他48岁的烟台女子王晓宁。

这对年龄相差近半个世纪的有情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本刊编辑特邀王晓宁本人撰文,讲述这段荡气回肠的旷世之恋……

京剧做媒:生命冬季邂逅真挚爱情

多年前,一位京剧名角儿帮远在墨西哥的我与滨老取得了联系。滨老不仅是我国当代漫画大师,还是一位戏曲家、雕塑家、社会活动家、当代文史与民俗专家,在文化界久负盛名。而我出生于山东省烟台市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999年远赴南非,在一家英资公司任职,后被公司派驻墨西哥分部工作。普通如我,竟有幸结识文化界泰斗滨老,我深感荣幸。此后,我们之间便开始了长达数年的书信来往。

在信中,我们畅聊京剧的唱念做打,欣赏张大千的泼墨山水,点评中国的文化史籍……滨老不仅待人和气,没有名人架子,而且温文尔雅,才华横溢,这些都深深地吸引着我。

当滨老听说我尚在读小学时,便可登台用英语背诵名家名篇,17岁开始协助父亲做英语校对出书,在青年时代也曾读过《埤雅》《骈雅》等一些古书,对我的器重又多了几分。

来自滨老的表扬,让我品尝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幸福滋味,我忽然感到生活太美好了。李清照在诗中说:“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然也!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已有了明显的相思倾向,甚至把滨老年轻时的一张舞台照放入了我钱夹中,以便随时可取出凝视。

彼时,有过仅4个月婚史的我已单身20多年,而滨老也已丧偶多年。我们之间萌生情愫合乎情与礼。

记得有一天,我看到一张滑稽图片,图中是一位京剧演员所扮的诸葛亮正吹着空调,在全神贯注打台球,图中配有醒目的大字:“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如此滑稽的创意,让我不禁为之捧腹,我随之将此图发给了滨老,很快滨老便回复:“作者想象力丰富,场景非常幽默,这才是真正的散淡,其状态令人羡慕。”

此时的我们虽身处异地,却同时沉浸在欢笑之中,因为我们俩有着共同的快乐点。

就是带着这种美好的心情,我们的爱情悄然孕育、萌芽。

2019年,母亲不幸罹患胰腺癌。父母只有我和我妹妹两个女儿。妹妹早已在新西兰结婚生子并永久定居。为照顾母亲,我毅然辞去工作,从墨西哥回到了老家山东省烟台市。

在烟台,我一边竭尽全力服侍母亲于病榻之侧,一边与滨老继续保持着微信和电话往来。滨老总是关心地向我询问母亲的病情,并且还为病危母亲的最后一个生日而精心书写了一幅长长的《红梅赞》,因为我曾告诉过滨老,《红梅赞》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一首歌。然后滨老亲自安排顺丰快递寄到了医院里。

渐渐地,父母察觉到了我与滨老之间的感情。震惊之余,父亲劝我:“我绝不是在吓唬你,以滨老现在这个年龄,他随时都可能离开你,你爱上他是错误的。”

见我不为所动,父亲摇头叹息:“你从小就倔强,我真拿你没办法。”

和父亲态度不一样的是,母亲对我与滨老之间的爱情给予了坚定支持。

有一天,母亲要我扶她起床,说她有话对我说。因为病房里还有其他病友与家属,母亲只好用英语和我交流(母亲是20世纪60年代大学英语系毕业生)。她告诉我:“滨老是妈妈很敬重和欣赏的一个人,你与滨老的爱情,在妈妈看来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妈妈走后,你就去北京和滨老一起生活吧。”

当我尚未从丧母之痛中缓过神来,父亲又在他人的撮合下找到了新的老伴,并提出不再与我一起生活了。记得父亲在与这个家诀别的那天,他甚至连回头多看我一眼都没有,更没有在意我的泪水已从双颊徐徐滑落。

“落花逢冬”,在这个漫长的“生命冬季”中,我曾怜惜地将街头流浪的小猫抱回家中,给它喂食并与它交流;我也曾在苦闷中徘徊于凄冷的夜港边,“港边的灯火黯淡无元气,加添阮心唏嘘。”此时我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话:“你到北京找滨老去吧,他会保护你的……”

我还没出发去找滨老,滨老已先来看我了。

那是2020年的一天,母亲去世不久,在养老院王院长的张罗下,滨老来到烟台,和我进行了为期三天的相会。

当时,一辆面包车上,载着王院长、滨老、滨老的独子李木,还有一位女干部。

那是我和滨老书信和电话往来多年后第一次见面。滨老身材高大、修长,虽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他举手投足间,儒雅至极,和我想象中的滨老完全一致。

我们默默相视,一切尽在无言中。至此,我和滨老的爱情正式确立。

唱念做打:君为梨园客,余亦风雅人

滨老喜欢京剧,因此早年他为自己取名为“梨园客”,当他得知我同样喜爱并且也会唱京剧时,他感到十分惊喜。

于是在这个基础上,滨老又进一步教我京剧领域中的部分理论知识。慢慢地,我也具备了一些协助他整理京剧书稿的基本功了。

在我们相爱的这些年中,由滨老口述,我整理,我们俩联手在《北京晚报》上发表了《富连成“仨小辫儿”》《老舍先生二三事》等多篇有价值的文史文章,在戏剧界反响不错。

共同的爱好促就了我们共同的欢乐。有一天,我为著书疲劳的滨老唱了段《御碑亭》与《三家店》中的流水,抑扬顿挫的京剧唱腔让滨老感到过瘾,也让他灵感迸发。他随之取来纸笔一气呵成,很快就画好了一幅京剧盛装之下的青衣。只见画中人双目有神,气质非凡。

滨老认为他所画的人就是我,并将此画赠予了我,我也即兴赋诗相赠:“君为梨园客,余亦风雅人。共赏墨粉妆,心系伶夔魂。”

虽然生活曾带给了我很多的苦难,但我却又幸运地得到了滨老的爱,想想何其幸也!

在我与滨老的生活中既有诗意,也不乏烟火趣事。滨老的房间里置放着好几种京剧里武生用的兵器,很重很重,我提不动。但里面也有塑料类的兵器,我便玩这些塑料兵器。

有一次,我把一个硕大的玩具锤充满了气,抡起来去打滨老。气锤砸在他身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滨老被我这一出给逗乐了:“好久没享受过这种童趣欢乐,今天太高兴了!”

为此,滨老还画了一组我抡气锤打他的连环漫画,他说这是为自己看的,不想发表。当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会从抽屉里取出这几幅漫画反复看。

记得有年的正月十五花灯节那天,滨老应景儿与我讲到了“灯虎”这个词的由来。听完他的讲述后,我忽发奇想:“我们现在来做对诗的游戏好不好?一人说出一首古诗,且在每首诗中必须同时含有你我名字中的一字。”滨老回应说:“这个提议很有趣,我们来找找看。”

紧接着他便率先说出了“侵晓微云渡,秋声带雨来”。妙!在这句诗中既含我名中的“晓”字,又含滨老名中的“声”字,而且滨老的出手速度之快,实在令我叫绝并自愧不如。

比赛的最后,滨老又以比我多说出“润物细无声,晓看红湿处”与“鸡声春晓上林中”两句诗,最终赢得了比赛,而我也输得心服口服,且因为跟着他学到新知识了而开心不已。

此时的我意犹未尽,紧接着又提议让滨老找出一首古诗,然后在该诗中分别添加我们两人名字中的一字,不但使诗体依然合情合理,而且令诗更含韵味。

滨老没拒绝我这种刁难的提议,只见他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我赶紧在手机上查了一下,这是来自五代时期的诗人冯延巳所写《清平乐·雨晴烟晚》中的两句。滨老接着说:“我想这样来添上我们的名字:砌下落花风声起,罗衣特地春晓寒。”

他话音刚落,我便使劲鼓掌,多么完美啊,我们俩名中的“声”与“晓”字均被巧妙地放入了这首诗中,滨老之妙笔非但没影响诗体的韵律,反而更增韵味无穷。我不得不感叹他国学的高深,别忘了,他首先可是一位大画家呢。

当滨老的老友闻讯我们正在玩对诗游戏时,直呼:“您真乃雅士也!”

至死不渝:有一种爱叫《情比天地久》

有一年夏天,滨老让李木为我买一把折扇和一把团扇。扇子买来后,滨老便在儿子的注目下,将两种不同的扇面一画再画,最后一直画到令自己满意为止。

其中,折扇上所画的是京剧《拾玉镯》中一剧情场景。只见画中佳丽孙玉姣十指纤纤,她正将一只碧绿的玉镯递向翩翩少年傅朋。同时滨老还特意在扇面上写着:“梨园客画并识,时年九十又六,晓宁存。”

而另一幅团扇则是依照张大千的画风而绘的古典仕女图。画中的仕女云髻高耸、衣着华丽,画中美人似正在蹙眉沉思,整幅画看起来意境深远,美不胜收。两幅扇画完成后,滨老又安排李木将其以塑胶封好并寄给了我。李木是特意赶在“三八妇女节”的那一天让我收到的。

滨老以这种特有的方式,向他的家人公开了他的晚年感情归属。自从滨老的老伴儿早年因病去世后,仰慕滨老的人不少,因此滨老的家人会吃惊,为何普普通通的我竟有这么大的魔力,可以让滨老将全部的爱与牵挂毫无保留地给予了我?

若让我自己来做分析的话,我则认为应是我所具备的“真”打动了他。因为我在他面前向来没有伪装的包裹,更没有刻意的奉承与讨好,我能够坦然地将自己所有的优点及弱点都真实地展示给对方。

几年前的家庭变故给我造成了打击,感冒发烧、胃痛便成了我的常见病。只要我一喊胃痛,他马上就问我:“你今天吃了什么了?或是肚子受凉了吧?快用热水袋焐焐胃部。”事后,他会帮我想出好几种预防方案。

年近百岁的滨老,生病总是难免的。有一次,滨老遭遇急疾突袭,住了重症监护室。当时,ICU不允许亲人进去。我以日日煎熬的心情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等来滨老的任何消息。

在这个漫长的阶段中,我时常感到自己仿佛在梦中未曾醒来。倘若病中的他需要一颗鲜活的心脏,或是一股新鲜的血液,我将会毫不犹豫地从自身取下送他。为了他,我可以赴汤蹈火,摘星揽月。

想必是苍天怜惜我们这来之不易的爱情,和此前一样,这一次,滨老同样化险为夷。不得不说,爱情的力量创造了一次次奇迹!

康复后的滨老曾深情地对我说:“那一次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我头脑中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我若死了,你怎么办?所以我一定要从这里活着出去!”

滨老康复不久,养老院的王院长特意为滨老和我、李木安排了一次前往烟台的旅行。

那一天极具意义,我们一起沿着绵长的海岸线走着聊着,我与李木一起陪滨老在海边散步了很长时间。夕阳的余晖将我们三人的倒影拉得很长。远眺海面,群群海鸟纵情放歌;近观岸边,层层浪花重叠翻涌,牵引潮落潮涨。

我们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很远的路。当滨老行至劳累时,我与李木便争相用助步车推他继续前行。院长已在远处抓拍到了那一天中所有的温馨场面,并留下了这组珍贵的照片。

散步返回后,我们一行五人来到了附近饭店,李木为了让我减少拘谨感,便对我微笑着开玩笑说:“老爷子现在耳朵听力下降了,我们这些人和他讲话他都听不清,可唯独你讲话,他听得清清楚楚的。”在座的人全都听着乐了,全场的气氛十分欢乐融洽。

2024年5月,同样属牛的滨老和我,相继过了一个美好的生日。我对滨老说:“以后我会将我们的感情写出来,连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情比天地久》。”

编辑/戴志军

[email protected]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