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野花
作者: 张执浩我愿意为任何人生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
我愿意将我的祖国搬迁到
这里,在这里,我愿意
做一个永不愤世嫉俗的人
像那条来历不明的小溪
我愿意终日涕泪横流,以此表达
我真的愿意
做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
[三姑石赏评] 张执浩的诗有一种独特的气息,他的绵密、细腻、用情似无人能敌。与他的诗遭遇,往往会有幸福的烦恼,深陷其中,难以轻易脱身。
这首诗选定高原上的野花作为观照对象,必有深深用意。
其一,让人感受到社会人回归自然人的诗意温暖。
诗人、你或者我,投入广袤的自然界或一带高原,从社会人做回自然人,忘记烦忧愁绪,欣赏高原上满野的小花,看到格桑花或蒲公英等竞相绽放,心就会一下子被浸润,由坚硬变得柔软,由防御变成打开,由纷乱变到多趣。心,瞬间变回自然心,人也会回归到自然人。
而满眼满野的花儿又不是花儿了,乃是众多的小美女。诗人不吐不快:“我愿意为任何人生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人性的博大、温暖和芬芳,在高原宽阔的臂弯里似乎一下子就得到充分释放。
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们的自然心仅仅是装在皮囊里,关在栅栏中。写在纸上,那往往是诗人才有的奢侈。
其二,雕塑了一尊足以让儿女膜拜的神。
读这首诗,心会有疼痛感,并一点点加剧。诗人用了四个“我愿意”,加一个“我真的愿意”。这让人想起结婚典礼那两声“我愿意”的互为应答。而在此诗中,这是一个父亲,“愿意将我的祖国搬迁到这里,做一个永不愤世嫉俗的人”“做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在对“女儿”起誓,而且他愿意为女儿的幸福“终日涕泪横流”。
允许我傻傻地想到结婚典礼时在一个角落里失声痛哭的那对父母,读这首诗时,我已经泪眼蒙■。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棵草去”。这就是一个好父亲的形象,一个五千年文化滋养下隐忍的父亲,伟大而平凡。为儿女付出一切,可以把泪水当成子弹咽下,也可以把自己当成炸弹投出去。
父亲是我们宗教和信仰般的存在,诗人在纸上画了一个我们的父亲,一个让我们想起就想哭出声音的父亲,是儿女顶礼膜拜的神。
其三,让人扑到了一个温暖的襟怀里。
“我愿意为任何人生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这里“为任何人”,恰是诗人的大慈悲、大境界的表达。诗人在这里似乎在提示、告诫自己和世人,要做好自然的、社会的父亲,承载起应有的本分和责任。
这不是诗人的高蹈,是诗人敞开了拥抱世间万物的襟怀。这应该是诗人的良心所在,是作者的终极表达,也是诗意的最后大成。
当然,这首摇曳多姿的小诗,也许诗人别有怀抱。那些野花,它们是娉婷的、芬芳的,在人迹稀少的高地,它们也是纯真的、圣洁的,它们以高尚的品质,让人怜惜、珍爱。所以诗人是多么惊喜,在遇见它们的那一刻,他想到了祖国。他把祖国辽阔的疆域浓缩于一朵花上,他是多么希望生养他的祖国能像这些野花一样美好、明亮。他唯一的目的,只是想像那条自然而生的小溪一样,自然流淌,滋养万物;只是想由衷地、感恩般涕泪横流地做一个把所有的愤世嫉俗变成花的养料的老父亲。野花之于披头散发的诗人,宛若香草之于形容枯槁的屈子……让人陡然思接千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