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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铁板(组诗)

温馨

接链条

犹如人生

一环扣一环

然而今天,却掉了一节

行走,提升,回转,全部失灵

伤处一览无余

工友拿出手锤、扳手、凿子

叮叮当当地敲击

我点燃割枪

疼,是必然的

就像知己

啪,一滴机油

落在我手臂上,浑浊,黏稠,滚烫

一滴热泪啊

接,也得叮叮当当地敲击

我们称之为铆

这是两个生命在反思,或相互慰问

汗水和油污,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像一枚枚成熟的果实,回馈给矿山

焊支架座子

它年久失修

它病入膏肓

当爱成疼痛,成为腰椎间盘突出

割,割,切割掉一切病灶

弧光平稳,时光缓慢

火焰下,焊枪的手术是精细的

在不可触及的地方,明与暗交替着闪现

那腐烂的源头,必须找到并剔除

月光里一遍一遍打磨光阴的人

经历了太多职业病的折磨

以至于还未至退休,就已伤痕累累

就像我七十多岁的老父亲

佝偻着身体,但一说起电铲

就眉飞色舞,仿佛一下子

又年轻了三十岁

割铁板

“我来割这块铁板吧……”

我默默地把枪递给她

她打开乙炔阀门,点火

再打开氧气阀门调节火焰

动作老练沉稳,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进行着

她的手中,冷和暖,硬与柔

竟然拥抱在一起了

咝咝的声音中

抱怨,心酸,劳累没有了

只有铁水在相互交融,相互妥协,相互成全

她咬着牙,像是下定决心似的

旋开了切割氧的阀门

厚厚的铁板瞬间切割出一条口子

口子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像离别

“来,给你。”她背着身子把割枪递了过来

然后一屁股坐在矿石上。我继续切割

想起明天她就要退休了,厚厚的铁板

一瞬间泪流满面

采场上,我把一滴汗写进诗里

“温馨,自己躲到阴凉处去。”

他的额头,汗水流成了小溪

油污和矿粉在他的脸颊上嬉闹

成了一道道沟壑

我理了理湿透的工作服

或许,被汗水粘着的人

心中,都有一个滚烫的梦

这个时候适合迎着光走

不愿停歇下来

就融进他们忙碌的身影里

太阳是热烈的

汗,也是热烈的

叮叮,咚咚……

当轻柔的敲击声和厚重的敲击声同时响起时

一滴汗水,飞奔而来

在我的诗里

落地有声

厂房里,栀子花香气弥漫

后院的栀子花开了

整个厂房,香气弥漫

我和女同事们喜形于色

这些香气里

又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

带来了夏的气息

如何在满是油污与锈蚀的厂房里

寻到一缕香,并住进去

我们不需要绞尽脑汁,向栀子花借花瓣

制作栀子花裙

我们自信地看着自己

就像多年以前,甚至多年以后

我们一直在这里盛开

化身洁白的栀子花

在繁花与大地之间(组诗)

阿丁

老槐

多少年了,鞋匠还守着老槐做活儿

日子是从他嘴里吐出的秋皮钉

一个接着一个,敲得紧实

把新的敲进旧的

把旧的缝上新的

污泥、铁屑、皮茬儿

或别的什么粗硬之物,全抖落干净

云的脚、孩子的脚、她们的脚

所有喊过疼的脚

都感到轻盈

要不是我偶然穿过这条街

也许就错过了,这些年

我总是错过

那些本该去弥补的遗憾

不如这棵老槐,叶缝比鞋匠的针脚还密

一年接着一年,张开更多耳朵和眼睛

收放自如的蝉翼和鸟群

不漏掉一句笑语

只有那一天,漏掉了

一声叹息

空空的铁凳子,大地上最后一枚秋皮钉

等待谁敲进泥土

再也等不到了

草木和亲人,所有经过它的脚印都开始变硬

风声喑哑

一场接着一场,叮叮当当的雨

一身的绿叶

戴满了白花

再见远山

将厚重、巍峨和壮美压扁

捏进相片,多少年后

大山背面依然躲着童年

远山,远远的炊烟

攀过青云

那些来不及坚硬的部分

和雁群一样,远遁

远远的风在抽打,一场黄叶

千军万马落下

像鱼鳞一片片剥下

像飞羽一根根拔下

像流出就发硬的血,一滴不剩

像所有形同虚设的愿望

在蔚蓝色的尘埃之上

轰鸣

远山,风筝的侧脸

总是面向春天

那里盛产不羁的自由,母亲的牵念

盛产断掉的笔尖,发烫的

星星的碎片

一条故乡的小路,系上行囊的拉链

感到沉重时,我们急于掏出什么

掏出残忍的冷风

掏出恢宏的寂静

掏出青绿色的句子,挂在枝头

黄昏总是会生出藤蔓

一探再探,我们看不见

积雨云飘过来

许多,四十岁才有的心事

都困在里面

画匠村

我的童年始于炕头的花枝

卷草纹和祥云纹是我的天地

高山、流水、走兽、飞禽是我的玩伴

我是那朵封漆的牡丹

石头里流出的油彩,一笔一画都围着我

让我听它们,回答它们

学它们说话

让我踮起脚尖,抱紧

成为它们

我成为我的抱鱼娃娃,我的喜鹊喳喳

我成为我的游龙,无趣时点睛的一笔

成为每一个脆亮的清晨

盼来小小孤舟,一次次地

直到我成为大青山肺腑里

走出的那句乡愁

风头正盛的秋天已被我摘下

我喜欢数着星星回家

我喜欢大碗里的江湖,莜麦的裙裾、山药的器宇

揉进岁月里的香气,喂饱了回忆

我喜欢背靠一面老院墙的倔强,今夜

盛满酒酿,我捉住一碗的月亮

躺下,我拔一束芒草当画笔

画出天上的羊群,啃食一垄垄风的暗影

画出如风般飒然远去的马驹

我的马蹄轻轻,叼着干枯的云

最后画出妈妈的眼睛,未醒的花

一行白鹭饮尽所有咸涩的宿命

我终于画出一切,大地的野心

却画不出一朵牡丹,与少年

温柔的对视

麦地

漫长的季节,任何纯粹都不能幸免

但你可以,咽下黄沙的江河可以

把时间焙热,需要多少年

泥土早有预感

是那个滚烫的早春,春鸟刚好鸣起

你拆下它最欢脱的部分

冠以你的姓名,饲养、流淌

历史的腰身,再没有的新鲜东西

在野风中盛放

麦地金黄,云上有纱幕

云下有无数,澄澈的手掌

翻涌麦浪,籽粒成熟

在饱满的每一处

将夕阳里的血一次次拧出

在繁华与大地之间,替你

落笔成赋

月也斑斓

晚风,摇动它克制的美感

就把我当成最后一丝萤火吧

让我可以

举起阵阵笑声的总和

并且己然在风中,替你

枕酒入梦

春凌

清晨通透如玉,黄河边

一片涣散的僵白

在春的仪式中,浮现

灵动的痕

谁的灵魂没有裂痕?哪怕是水

生出骨头

生出宏远的关怀

生出虚寥的丰功

在春天变得纯粹、柔软,几乎

让人畅想深远

我们总爱思考细小于我们的事物

骨头里铮铮的轰鸣,在聚集的人群中

浮浮沉沉,那些时刻

我还未意识到

我踩着自己身体的回响

举着一场浩荡无边的春风,在等你

通透如玉,黄河边

一片涣散的僵白

我走出人群

亦如冲撞的凌块

植物诗(组诗)

张文捷

花生

我的麻脸兄弟

深埋地下的铃铛

你的摇动

仿佛大地的心跳

梦呓堆积。以光阴的寸尺

一点点向黑暗掘进,两相依偎

脚指头抒情,手指尖舞动

共同将绿色的叶子,举过泥层

红皮肤有太阳的颜色

当洪水漫涌沙滩

一群穿越梦境的鱼

又宛若一串串暗处的灯笼

伸展光芒的触须

抓一把花生上路吧

来自大地的怀抱

和母亲温暖的手

双孢蘑菇

用最敦实的脚,站稳泥土

挽着手臂的姊妹

集体跳起天鹅湖芭蕾舞

白色的小胖子,让涟涟的雨水眩晕

月色朦胧,水母乘降落伞轻轻滑落

童年的记忆,旷野绿衣上的白色纽扣

大地的鼾声遍地滚动

平原也有数不清的蒙古包

毡帐里蕴藏着汗水和收成

而月牙太轻薄,容易割伤人

细腻的皮肤下有浅浅的红

小小的双孢蘑菇

正修改我们味蕾的细碎密码

合欢树

初夏,红霞可以在树上生长

比邻的栀子树,用白色的暗香

借助密集、透明的雨点

带来一场表演

站立的闪电也依恋红尘

被模仿的一把把小小折扇

扇动粉色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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