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光阴的故事

作者: 唐小米

十多年前,我和一众诗友走在云南蒙自滇越铁路上,这是中国第一条国际铁路,我们走的那一段因轨距间隔一米被称为“米轨铁路”。

只记得那一路五十里,窄小难行的铁路在山谷间盘旋蜿蜒,如一条长蛇,也如一架没有尽头的软梯。是心怀蛇背上蹒跚而行的胆寒还是踩着一节一节枕木犹如登天的爽意,估计也已经无人在意,因为除了一条锈迹斑斑的米轨铁路,周围再无道路。我们只能在窄小的枕木上行走,枕木间或铁轨周围的碎石不时硌着我们的脚底。记得诗人唐力穿了一双皮鞋,走着走着,鞋底突然掉下来,他自然也无法再继续接下来的路程。想象中的坦途却原来是一条“蜀道”,走着走着,有些人落在后面,有些人则奔向前去。走着走着,一众人分散成了点缀在一首长诗中的标点符号。走着走着,某一段路途中就剩下我一个人。

周围逐渐寂静下来,高峰耸立,满坡野绿,鲜少见到村寨。诗友的歌声和呼喊被对面峡谷的回音送来,往来的风掀开云雾一角,偶尔可见的梯田带来了有人在此生活着的唯一消息。而我的脚下只有一列永无尽头、蜿蜒向前的锈轨,一列旧的、古老的、藏在群山中却依旧奔驰的火车。百余年历史的人类工程奇迹带着无尽的神秘色彩,身前是看不到终点的它,回望身后,亦是看不到来路的它。跟随它穿过的无数个幽长的隧道中,只有把手机的光打开才能看得清脚下的路,这提在手中的灯笼小得犹如星光,而在漫长的前行后,当看到隧道出口的光晕由一个透亮的点慢慢变成一圈一圈光芒,突然降临的喜悦像个奇迹般袭击了我的心。

这样一段路途中,我将手机里循环播放的歌曲声音调大,是我最喜欢的歌《光阴的故事》,“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歌曲真是称人心意。因为无数个孤单的瞬间我停下来回望来路和前途,竟感觉一条铁路变成了一道光芒,不,是一列光阴的火车,贯通着过去与未来。多么微小的我,正在被一列光阴运送。

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个人可以是孤独的,也可以是热闹的。

那段记忆如此清晰,以至于多年后,想到光阴这个词,我就会回想起那种光芒扑面而来,又穿过我,被一列古老的铁轨带向远方的感觉。

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这样一条光阴之路吧?对抗过,挣扎过,又不断地与万事万物甚至自我和解。我猜测的同时,也在不断寻找和记录。

我喜欢光阴这个词,相比于时间和时光两种叫法,光阴更有虚幻的美感和空间感带来的诗意和奔驰的自由,可以不那么精确也不那么凝重。当然,这并不是新华字典的概念,纯属个人喜好妄加的意义罢了。

因为喜欢,诗歌中便会常常出现这个词。在我的诗歌里,光阴即日常。正是这种日常,拼接成了我和诗中万物的命运轨迹,我痴迷于将这种呈现留在诗里。不同的人物、事件、风景、细节,甚至不同的心灵感受和幻想,只在这一刻发生,是这一刻光阴的证明。什么是一场命运之旅最终的呈堂证供?我认为,正是对日常的记录。这样的光阴,在我们的生命里可以追溯,可以停留,也可以不断向前。

“我生活的小镇,最常看见的只有麻雀”,正如诗中写的那样,我的诗写,大多是生活环境中的日常。不管是麻雀、喜鹊,还是羊群和牧羊人,都是小镇常见的事物。我还写过超市里的地图和剥洋葱的姑姑,它们和他们,都是我身边琐碎生活的底片,我的光阴所在。以前我总是迷惑,这样的创作真的有意义吗?直到前几天,看到诗人张执浩的一篇文章《锅碗瓢盆何尝不是金戈铁马》,猛然被这个题目惊住了。他写道:“对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而言,日常生活里的警醒或对峙,以及和解与原宥的过程,同样具有惊心动魄的一面,只是更需要我们沉下心来去感受。写出日常生活中惊心动魄的情感体验,至少是我当下写作的目标之一,不刻意,不雕饰,用心用情去感受生活中的些微波澜和光斑,可能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醍醐灌顶。什么大我、小我,什么流逝、永恒,“世界原本就是一滴会长大的琥珀”。我一下子原谅了自己的幻梦,快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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