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沉重的舞蹈(组诗)

作者: 杨河山

舞 蹈

一只蝴蝶在哈尔滨圣·索菲亚教堂的红墙上

振翅,绚丽的花纹,

折起,打开,折起,打开,一次次。

让我想起艾斯美拉达,

吉普赛女人的舞蹈。

当然还有那个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

此刻钟声响起了,谁在敲?

我并不确定。蝴蝶飞走了,我望着,直到看不见她,

然后我来到她刚才停过的地方,

伸开双臂,振翅,

打开,折起,打开,折起,一次次。

四周的人们望着我,

一只巨大的人形蝴蝶,起舞,缓慢沉重的

舞蹈。

大 风

一种未知的力量虽看不见并不等于它不存

在。

瞧,树木在摇晃,酒店的灯笼在摇晃,

那些看似静止的东西,

其实也一直摇晃,我相信它们不会无缘无

故。

但谁让我们摇晃?此刻,

一种未知的力量正掠过这座城市,

以及我们的内心。

摇晃,摇晃——我们的内心不再安静。

而我在思索,在这激烈的动荡中,

该如何保持内心的稳定。

雨夜的玫瑰

雨下了一夜。玻璃窗上红玫瑰陆续绽放;

这睡不着觉的夜晚,

女孩儿站在窗前拍摄,一簇簇红玫瑰。

雨夜的玫瑰扑面而来,

玫瑰的玫瑰,螺旋——雨水反复描画,

没有声音只有影像,

玫瑰水淋淋的花瓣,玻璃窗花团锦簇。

无数玫瑰在这个雨夜盛放,

这雨的玫瑰,玻璃与天空的玫瑰,心中的

玫瑰,

此刻女孩儿也是玫瑰也是雨夜,

我是玫瑰的父亲,

到处是香味,我全身湿透,出现了玫瑰苍

老的褶皱。

距 离

那列绿皮火车越走越远。

那艘轮船越来越近。

记忆中那匹铁青色的马,它早就死了,

此刻却浮现在脑海里。

那只童年的蝴蝶,飞走了,却不再回来。

那颗巨大的恒星,地球的几万倍,

悬在头顶上,只是个红色光点。

那个蓝色的大洋浩瀚无垠,

在地球另一端,波涛起伏,它在我的灵魂

里涌动。

事物与事物之间的距离,

有多远,有多近?它们远在天边,却近在

咫尺。

梦见大风

太大的风了。所有的东西都飘在空中。

整条街的大楼一串串起飞,

很轻盈,连同里面的人

和灯火。紫红色教堂的穹顶在天上旋转飞行,

钢琴,大提琴,萨克斯,

长笛和铜号,在天上飞,一个半房间,

有点类似美国诗人

布罗茨基传记的方式。一件白衬衫

一件小孩衣服在天上飞,

正在行走的人们,他们不戴口罩在天上飞,

衣袖飘飘,有说有笑似乎很快乐。

蓝色公交车在天上飞,

树木在天上飞,几乎所有不可能飞的东西

都在天上不可思议地飞。

很真实,似乎不是梦,

大地上只有我,我坐在长椅上仰望着它们。

插 秧

低下头,在水中可以看见天空,

在白云中,倒悬的青石板上,

如果夜晚就在星星之间。

这些裹着花头巾穿着塑料长靴子的黄种女

人,

似乎在进行着某种破坏性的试验,

试图在这里栽种下什么,

插进去,按牢,抖擞着翅膀像一只鸟,

但又像连接着一个个引信,

而她们的脚在空中挪动

发出哗哗的水声,或者彻底弄乱了它。

这种感觉特别奇妙,

在水中或天空中,一个个隐形的爆破,

插下这些有翅膀的东西,

发出水声,然后彻底弄乱了它,

然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平静,

好像一幅分解重构之后呈现的画面,在现

实与虚拟之间。

二月十八日深夜大雪

我在雪中走着。

与这个城市所有走在雪中的人一起。

然后我回到家中,

与这个城市所有没有走在雪中的人一起走

着。

雪落在城市和城市之外的大地上,

无数逝者安息的墓地,

因为他们没有行走而被大雪覆盖。

我们一起走在雪中,

无论活着或者长逝,雪都在落下。

没有声音,明亮如同白昼,

只有我们吱嘎吱嘎行走的声音,响彻两个

不一样的世界。

星星跳跃

深夜,我走在街上,发现所有的星星跳跃,

那些散布的小光点,伴随着我

的步幅,发生千百万甚至亿万光年之外的

局部震颤。这个发现让我吃惊,

它们的震动好像与我相关。

星星跳跃——谁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发现以我为中心,

整个蓝黑色的夜空在旋转,

有些东西在塌陷。(似乎有碎玻璃的声音,

钻石璀璨的折射以及河水的气味)

其实就是我的内心发生了震颤,

如果我倒立,甚至可以让整个宇宙发生倾覆。

我爱那些逝去的东西

我不懂得珍惜。当我开始珍惜,

它们已经消逝。当它们

消逝,我变得更加珍惜更加怀念。

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回来的,将来或许值得怀念但也许未必。

我放弃过很多不该放弃

的东西,目前拥有的,将来也会失去,

一旦失去,怎么才能挽留?

或许我也会变成今天这样,无处可去,对

过去满怀深情。

一匹白马在白色雪原上狂奔

一匹白马在白色雪原上狂奔。

一团撒欢的白色风暴。

全身都是白的,只有眼睛是黑色的,

这黑眼睛的风暴。

太高兴了,忍不住狂奔,

这辽阔的洁白令它激动心潮澎湃。

马不再是马,一团风暴,

旋转,穿越这雪原成为它的一部分,

马的跃动的雪原。一匹比马

更大的马,狂奔,

一匹马跃动在一匹马的灵魂深处。

十月的速写

一棵锈迹斑斑的向日葵站在田野上。

只有一棵。寒冷的北方,

它是一盏熄灭的明灯。

云朵围绕它飞,星星注视着它:发出彼岸

的信号。

它在风中摇曳,似乎很挣扎。

我从它的身边走过好像我就是它的伙伴。

还活着,在大地上行走。

我们的生命就是这么顽强就是这么脆弱无助。

望着渐渐昏暗的天空。我们是仅存的火种。

迷恋无轨电车

迷恋无轨电车,拥有经常脱落的

两根大辫子,像女孩儿,

乘务员需要下车,把它们重新搭在电线上,

然后继续行驶。没有发动机

的声音,呛人的尾气,

以及车屁股后滴落的水,

道路总是因此而结冰。迷恋无轨电车,

弯曲的把手,像拐杖,

最美妙的是无轨电车两个车厢的连接处,

帆布折叠,仿佛手风琴

的风箱,带来醉酒般的摇晃。

我还迷恋——那些有电流的电线,

特别乱,纠缠不清,

把城市的天空弄得乱七八糟。

如今一切消失了,无轨电车不知驶向了何处,

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重新驶来。

天要下雪了

天要下雪了,弗朗西斯·雅姆,

大概一百年前。那是一百年前的雪,

并没有落下来但很快就要落下来,

雅姆当时肯定看见了这一切。

雪下了一百年,几乎同样的雪,

沉重地飘落,所有的人出现在雪中或者消失,

如果有人问我怎么啦,

我将说,没什么,让我安静一会儿再告诉你。

看见了太多的雪,对它早已厌倦,

下雪与不下雪都无所谓。

我不欣喜不恐慌,不生气也不高兴,

下雪的时候,我将读诗,最好去读读这个

法国诗人。

如今,他早已辞世,但当我读他,

那场雪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吸着琥珀嘴的木烟袋,弗朗西斯·雅姆在

雪中思索着什么,

让我安静,他说。此刻他坐在白色的尘埃中。

铁力之夜

在我的旅馆四周,

想象中的几千万棵树木围拢着我,

我躺着,像一根铁力牌红色火柴。

红松,兴安落叶松,冷杉

和云杉,樟子松,水曲柳,黄菠萝,

榆树杨树和白桦树,

山坡上的各种野生菌蘑菇,

黑熊,马鹿和野猪,四处乱飞的蓝绿色雉鸡

与火红的狐狸,在我的四周。

我喝了“春伊醉”白酒,

这让我想起了它沸腾的冒着白烟的河流。

在一个普通的旅馆,我躺着,

像一根潮湿的红色火柴,我是一个满头银

发的诗人。

绿皮火车在雨中

绿皮火车在雨中,绿皮火车在雨中,

它站在雨中。但此刻没有雨,

天下着大雪。我想起雨中水淋淋的火车,

所有能滴水的地方全部滴着水,

站在我脑海中不远的地方。

仅仅是想象,为什么雨中的火车让我感到

悲伤?

从前某个时刻我一定见过

这样的火车,车窗里有人招手,

有人相互拥抱仿佛永别,

在雨中,火车大声嚎叫——

(聂鲁达说,世上可有任何事物

比雨中静止的火车更忧伤?)

绿皮火车站在雨中,我们一起站在雨中,

透过灯光,我看见铁轨深处

闪光的雨丝,有那么一刻,我和绿皮火车

站在一起。

映着璀璨的光辉。

月牙街 

一弯月亮明媚的边缘,

盈亏的分界线,

一道斜坡,木栅左边是哈尔滨火车站,

右边生长着丁香树丛,

前方不远处,就是1926年那座精美的铁桥。

绿皮火车从月牙街附近

经过,突然的白色蒸汽,将整条街弥漫。

如今月牙街已消失,

丁香树丛没了,变成了宽阔的广场,

那座铁桥还在但经过修建,

不知道是不是原先的同一个。

每次经过这里,耳边传来火车悠远的汽笛声,

好像它在呼唤,

好像我仍然走在感觉的边缘,

想起瘦瘦的那弯细月,

仍然明媚,但不知道能不能把我照亮。

迷恋大海

一生迷恋:野性荒凉没有人烟的大海。

只有海水,礁石和孤独。

时间的海——亿万年前就是这个样子,

更加接近它原始的本质,

这样的海会让我做梦,古老辽阔与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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