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空只剩下月光(组诗)
作者: 文乾义在这里
夜晚让沉思留在田野上
不需要太多星光
在这土地里,任何一棵稻草
都有自己的分量
当它成为灰烬,成为
土地的一部分
都比它们中最后的那一棵
要重很多
他的目光垂直于一小块大陆
折皱了的世界地图
铺在他膝盖上。他的目光
一动不动,垂直于
被蓝色海洋包围在中间的
一小块黄色陆地。
在他伸手够得着的位置,
购物车装着东西。
他那种专注是目不转睛的。
是沉浸式的,
一如他当年站在讲台上
讲新诗讲未来主义。
如果用当下流行的说法
叫走心的,或者叫有温度的。
像他熟知航班时刻表那样
当有时,晚上十点快到了,
超市要关门了,对于他来说,
时间更快了,更慢了。
日光灯更亮了,更暗了。
那一小块黄色陆地,
一动不动漂在海洋中间,
离他更近了,更远了。
雪缠绕着我
沿马家沟河栈道
从大成街
往果戈里大街方向走
根本不用抬头
天空一定沉浸式灰着
但不空
有那些雪片的根
密集而茂盛地扎在里面
并非它们不懂
落叶归根的道理
它们来自天空
但它们更懂它们回不去了
它们缠绕着大地
也缠绕着我,随风飘零的样子
和我一样不安。
它们互相撞碰所发出的
细碎的声响,让我
听出了它们似乎有些迟疑
怀着无法言说的隐痛
并且又
不由自主——它们中
自然包括我,也包括我们
天与雪这么苍茫
还有哪一个灵魂
不飘在异乡?
那个街角
老榆树上的叶子
在玻璃橱窗对面的
街旁纷纷掉落
橱窗内那条深灰色围脖儿
挺暖和,标价八元
包括硬币,我兜儿里
最多有十元钱
我记得我在那个下午
停在秋林公司街角的样子
我的影子也停在那儿
它比我显高,它在轻微晃动
它似乎有些不安
看上去,它比我更犹豫
也真是奇了怪了
那些年几乎我在梦里
梦见的所有东西
都正是我所缺少的
需求有时会转化为质疑
星星不会始终不醒
后来很多年,从秋林公司
那个街角每经过一次
我都恍惚和我
仍然站在那儿的影子
遇见一次
在路上
坐13路公交
由大成街,经东大直街
秋林公司、博物馆
哈尔滨火车站
过霁虹桥、索菲亚教堂
到道里十二道街下车
拐入中央大街
最熟悉的路有时候
是最陌生的,人也同样
往北走,不用再
东张西望地看红绿灯了
心跳自然慢下来
落叶在发出光亮的
石头上奔跑
像命运,不由自主的风把白云
统统赶向天空边缘
穿过防洪纪念塔半圆形建筑
就到松花江边了
这条街也就到了尽头
而尽头当然还有别的道路
在这儿,三十多年前
和诗人王永林
以冻结在积雪上的
一艘生锈的铁船为背景
我俩合过影,黑白的,
四边带锯齿儿
4寸。在它背面
我用钢笔写上一句:
人和诗一同走向冬天
波浪总有一天在岸边沙地上
凝固成年轮。果然
又一个冬天临近了
他应该还在北京吧
多年前在西单
我们喝过一次燕京啤酒
他住通州。我仍然
在哈尔滨,背着黄挎包
经常出现在马家沟河边
棕色的栈道上
阴晴变幻,道路纵横
此刻面对江水
最合适的表达也许是
什么都别说
离开江边的时候
在江面上燃烧的晚霞
已经暗下来
夜幕下它正在变成
一堆灰烬
关于你
阳光下,在众多的树叶中
看不见哪一片是你
你说你就是你
你成为每一片树叶的秘密
在深秋你能用铁锹
在田野上挖出一场大雪
但你并不被看见
同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也看不见哪一个是你
你说你就是你
每一个人都成为你的秘密
在深冬你能用斧头
劈开山峰,从中奔腾出
一条冒着热气的河流
但你并不被看见
也就是说,没错,你是一片
可以不存在的树叶
或者,你是一个在人群中
可以不存在的人
后来,让你震惊的是
你发现,如果你不存在
那众多的树叶就不存在了
那人群就不存在了
你是从微不足道的你
发现了世界上遍地都是你
你就是众多的树叶
你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是你的命运
当你在整体中成为整体
你仍然是你
但你并不被看见
下雪时
下雪时我喜欢在雪里走
我把我走在雪里
音乐一般咯吱咯吱的响声
看成我和雪在相互沟通
我想成为雪。它内敛
不浑浊。确切地说我想成为
它整体中一粒不被看见的
颗粒——我认为,这是
那种一滴水融入大海
并因此成为大海的境界
但我清楚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就像从小到老我一直
也没能成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