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明的诗
作者： 李玉明
生 日
它离我越来越远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
回到母亲身边，回到老房待一天
就像自己再重新出生一遍
山 中
我想过上那种生活
屋前有菜地可爱，屋后有群山可靠
泉水和井水清甜，像你轻轻喊我
炉子上总有火，武火或者文火
饭菜或者茶香，你和我听着小爆破的声音
我们语言不多，但误解很少
星星、飞鸟、彩虹、闪电
会传来远方的消息，我们听着看着
笑或沉默
房间干净，桌子牢固
冬天厨房上挂着腊肉，柜子里压着菜干
坛子里酿着米酒，书页被翻阅的声音
像是我们给世界换一个襁褓
站在院子向外望去，山下的路曲折，湖水
泛波
孩子们已经长大出去闯荡
我们缓慢变老，而双亲健在
这是我对幸福长久的期待和
浅薄的理解
一条河，在流水时，也在流沙
我在沉默时，也在诉说
永 远
永远，它应该比道路还长
应该有水的颜色
火在土之下，耐心等着
也许这问号就是答案
当我写下弯弯的它，时间就流下泪来
时比寸短些
间的门关上了
两个日字，多像对向的窗子
我们用过的昨天和今天
当我低下头，所有我用过的时间
都落在脚尖
在北方的湿地
冰雪消融的时候
所有的水鸟都欢喜
仿佛回到过去，又仿佛重新开始
看啊翅膀成双，在水面上
力量又增加一倍
这一页，是白纸黑字
一个字，有时就占据一行
这多像我们，各自努力一个人走下去
鸟在湿地飞翔，人在世间流浪
我喜欢
那原上土地，把自己归置得平整
那草叶，自己消磨的锋芒
那枯黄和土黄隔着不知多久的年岁，心却
相近。
这些多少像，五官和容貌
人世行走，我们都带着笑意，也带着伤痕
清明写给父亲
所有的植物，房子，路
在这一天都干净整洁
一切都有了特别的理由，爱和失去
都如音符，如诗句，炊烟
纷繁又寂静的典仪
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开始
枝头飞瀑流泉，天空
丝绒锦缎，我的万古愁在风中旋转
河北老屋漏雨的檐角是你一片翅膀
漏风的门板是另一片
我是说我也如“年”字，向哪儿走
都是小心翼翼，踮着脚尖
这一路，对热爱的事物我和你一样
无一例外沉重地拿起
向前走时轻轻放下，归还
这遗传，是时间的良苦用心吧
平衡木上，我在想你
在出处，和归处中间
期待着
期待硕果满枝
我想从繁花未开算起
就像爱这个字，层层叠叠就像日子
就像我，还在这一生时，就期待来世
现 在
古人用过的云，我们又用了一遍
别人用过的误解，我们又用了一遍
我们自己爱过的爱，我们一再用着
此 时
不管天气如何
你们一伸手臂，都抱有这近于圆满的雪白
来人间时谁都没带伞，谁都没带钱
你看这里，到处都是行走的群山
轻舟，越过两岸
两个岸，就是万重山
雪落人间
那些雪爬过的山，棉絮落下过的水面
总是有曲折的故事一再上演
那些循环播放的水火，冷暖
不变的信笺上，字字句句，常变
那些移动的树，用叶子和时间交换面孔
每一天都说着，同一种语言
下雪的时候
这是另一种样子的落花流水，云聚云散
此时最宜不语，听天地把心里话讲完
没有标点，也不换行
委屈，欣慰，遗憾，都归于沉寂
这无声落下的帷幕多像一道填空题
待我轻飘飘先吃下这解药，穿上这铠甲
再去人间
术 后
两个结节，乳腺和甲状腺
这意味着我突然间的富裕
活了半生，比一般人终于多了点儿什么
它们之前安静并未影响我，超级射线发现
它们的时候
它们，是真正物理意义上距离我最近的朋友
也像两个不吵闹的乖孩子
它们的尺寸，略大于莲子的莲芯
它们的形状，如两个发芽的土豆
术后那天窗外飞雪，树上叶子早已全落
这么多年了，我有句话还没想好，它如荆棘
我应该是成功的：悲欢离合交错的路上
我身体多出了两盏通透的萤火
看 见
枯叶很美，这流过泪的眼睛
这飞过的翅膀
无叶的树枝也很美，这风中的战士
打靶归来
这雪地
这雪地，像是我的生活
我站稳，但眼前一地鸡毛
也像天和海的倒影
空而且白，浪潮汹涌
这雪地，也像医院里的床位
不属于谁，只连接生死
通过的人名单很长，都被擦去
细窄的一条路，因为都想活着
挤得无序
庆 幸
下雪刮大风的时候，我们要庆幸
世界被冻住
没有和夏季一起，身陷泥泞
每天入睡前我都会擦净屋子
洗净衣服和自己
庆幸送走这一天的兵荒马乱，钟鼓无声
术后醒来，我在庆幸
我没在梦里留下
令我疼痛一生的，我的姓名
又下雪了
谁的战袍？
谁的降书？
管他呢，此时婴儿的床铺松软
只有雪中的我们不急，等一切慢慢来：
人间的明日，天地间的委屈、真相
都将大白
当然了，许多事也将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