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组章)
作者: 老风一路向南
在高铁上看向窗外,有时是移步换景,有时,是物像线形的重复。
重复最多的是田野。
它们有的收获已被完成,有的已经长出青苗。下午的阳光照耀着,绿色的生命看上去多么安详。
村舍不时映入眼帘。
乡亲们住在一处又一处。他们一出家门,就应该是土地的主人。他们对土地的懂,可追溯至久远。他们扶犁、他们挥镰、他们扬谷。粮仓充实,生活需要这样的秤砣。
当然,他们也会在春天油菜花盛开的时候相亲、嫁娶,土地上的乡亲们因此永远生生不息。
我看到一片茂密的竹子,它们长期苍翠在日常性的村舍边。
已经进入地理上的南方?
并且,我还在一路向南?
我想起这个季节,在我出发的地方,枫叶正红,银杏金黄。
它们绝妙地证明着自己,然后,挽歌一样告别。等待将来的季节,再一次重生。
一路向南,河流渐多。
不干燥的日常景象,让我在旅途中情绪饱满。
我一公里一公里地向南。
偶尔会闭目养神,脑海里出现温暖的海滩。
2022年11月6日下午
反 刍
唯恐已经落到肚子里的经验,让身体执行起来困难,我要向一头黄牛学习。
反刍。嘴里因为总有东西在咀嚼,就顾不上胡言乱语。
没有消化不良,就不必担心后来的充分吸收。
不管吃什么,都是营养。
然后,四肢发达。
双手一伸,可以引体向上,可以抓到被阳光晒热的空气。
双腿也将更加有力。
各种路都不影响自己的行走,如遇沟壑,腿一跨,就到达了正确的那一边。
反刍与倒胃口有本质的区别。
它们一个是主动地让消化深入,一个是被动地抵触。
而且,如果真心想向一头黄牛学习,健康的体魄是重要的。
在春天,能够拉得动一张犁。
在冬天,能够把一车柴火拉到等待燃烧的炉膛。
2022年1月6日凌晨
反向思维:关于河床
高处下来的水,运动如刀。
我所见过的河流,最初只是柔软者一边聚集着奔跑,一边在土地的胸脯上划下伤口。
从不喊痛的土地,身体进一步下切。河水下面漫长的存在,成为每一条河流深刻的河床。
水,终于按照规则流动不息。
把伤口转变成血脉,土地的意志让我认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生命哲学。
自由的水并非总是喜欢河床的制度,它一膨胀,大地上就会因涝而泽。高粱和玉米仿佛水中的芦苇,八哥被鱼鹰赶走,手握镰刀的农人,撑篙而行。
旷野上如果吹来一阵风,水波起伏,曾经的河岸露出脑袋,如同落水的人。
是啊,最柔软的人们偶尔也会进行最恣肆的抒情。
凹陷、沉默的部分,河床的承诺使得河流保持着常识的稳定。
也就是说,水将回到水。
血脉是人体的纲要,血管如床如岸。
我之所以不主张河床也要反向思维,是因为平缓的或起伏的土地,暗流不妨尽量少。
河水在河床上敞开流淌。
水中有鱼,有行船。
两岸之外,一望无际的稻谷与丰富的人语,它们才是生活真正的河床。
2022年4月8日下午
命 名
这块高粱地,最后,还是因为高粱而被命名。
入冬,大片的土地翻耕后,空旷着。
一部分土地依稀保留着上一个季节庄稼留下的痕迹,如何称呼它?
我大概只能记起它的曾用名。
春天之后,这些土地将变得具体。
油菜、水稻、玉米、大豆……它们都会找到自己的住所。它们将用生长的一生,使广袤的土地走出宏观的笼统,每一块地有了属于它的名字。
能够叫得出名字的土地,具有独特的气味。
像生活,从哲学变成了市井的生动。
辽阔的大地,欢迎种类繁多的庄稼来认领。
高山、河流、湖泊、沙漠,它们除外。
它们本身就是名字。
有时,这些分别被具体的土地可能确实复杂。
比如,我们行走、依赖、热爱的土地。
它只有一个名字。
它叫——我们的土地。
2022年11月8日凌晨
反复有常
想到多年以前,我在江上泛舟。
把一条干毛巾在江水里浸湿,然后,双手用力拧干。
一腔江水的温柔,瞬间变成石头那样坚硬。
我徐徐打开毛巾。
用它擦干额头的汗。
蒙尘的岁月如果恍惚了我的双目,我会用它再擦一下。
后来的时光,我经常怀念那次桨声。
雄关漫道和羊肠小路,磕磕绊绊的是我,高低不平的是我。
只是对待生活,我依然要求自己赤胆忠心。
擦干我汗水的毛巾,同时也无数次擦干过我的眼泪。
古道西风,无马。
跋涉的人充满意志。
生活中的泛舟,顺流而下的是它。
逆水而上的是它。
漂泊的也是它。
2022年3月26日凌晨
与理想说
我想和你一起壮烈,在晚霞的船只上,猩红色的甲板空旷美丽。
两个人同时站立,看即将进行夜与昼转换的天际线。几颗星星挂在桅杆,天空中有了人间节日的光。
如果从大地上注视,我们晚霞的船只因为海水的暗淡而绚烂。只需看得再认真一点儿,船只如天马,也如凤凰。
理想的物事将在梦中呈现。
我和你一起壮烈,晚霞的船底摩擦着混沌麻木的气流。随着船只的颠簸,我们一会儿晃向左,一会儿晃到右。
我们约定,只站正身子。
站直,如果需要壮烈,那就壮烈。
晚霞的船只将继续向前,驶过下方的长夜,然后,再冲浪一般喷薄而出。
2022年2月2日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