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行诗

作者: 颜炼军

拟离别辞

云房吞吐烟霞

您送我下山,像手里漏下

一粒金沙。跨竹栏

骑竹马,万象迷途戏幻

枝叶与根蒂

在我身上忐忑蔓延:

甯氏、李氏、陈氏……

宗祠里,粮票淡化灾年……

娑婆世间,我反复隐现

此刻,我又以祈求之名

寄身人群,接近您枯萎的肉身。

地狱扩建又扩建……

您依旧寂寞劳作

度化罪孽,如相伴烟霞。

夜宿莲花峰下

——兼致Z、J、S宴散,我们说笑着

摸黑爬山。手机的灯光

配不上山麓小径,萤火虫

才能点燃静夜,如远事近事

在谈吐中浮现。阵阵蛙声

振奋了水草,光影的百眼兽

窥见青阳县城,正化为扁舟

驶入河汉。山回路转

我们突然感到,这偶然一角

栖居于一个浩大的阵仗。于是

透过薄雾,我们细心辨认北斗

勺柄依稀指南,夜色

瞬间沸腾如酒,莲花峰

怀抱着我们,一同旋转起来。

永嘉记

傍晚,麦饼大如满月。

大海啮食岛礁的声沫

与猪头钟共鸣。夜宿街头的

打工人也听到了。

古诗里的山水,镌进钮扣

批量再生产,有一颗

吸住女士的法式碎绿花裙。

几句理学家的格言

黏在温州话的褶皱里。

精制的阀与泵,主导

千万条水路;那关键的一条

依旧隐身于倒扣的汤勺。

桐庐小记

富春江畔烟雨空濛,我这个大理人

一路与来自凉山的彝族兄弟聊天

与来自塞外的蒙古族、回族、满族师弟师妹们

叙旧,合影。这些,不会在黄公望笔下。

风景如画、不系之舟、雨后春笋……

这些成语,我们都重新学习着。

缥缈的严子陵和他的模仿者们

没打动我;虽然匹夫乐队动人的歌

犹在耳畔:“我就是你……”

享用过桂花酒、两头乌和老虎桂鱼

习惯在水泥森林里求取诗意的青年朋友们

眼睛亮了,在油菜籽苞上

惊奇地看到了豆角;我也在青年朋友身上

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摆出种种憧憬的姿态

就像一首首新绿茂密的山水诗,淹没了

岁月的铁轨。

冬日塞上行

裹着大衣,掸去钱塘风尘

几位江南客降落贺兰山下。

有人在冰冻的西夏文里

识别出陌生的自己,有人

吃手抓羊肉配蒜瓣,喝酸辣羊杂汤

就想起初恋——那人何在?

哪里是石嘴山海枯石烂的嘴?

酒后嚼酥脆馓子,黄河水泡八宝茶,

当年山东来的支边建设者,如今

已到第三代,干校旧址还鲜红着。

年轻的回族小伙儿记得自己响亮的阿语名字,

西夏王陵出土的妙音鸟无声地歌唱。国王们

为迎接稀少的观光客,纷纷从陵墓里复活

钻进栩栩如生的纪念品,然后自拍、美图秀秀

发微信、求点赞,把修补好的历史风景

传播四方。

——总控室深处的信息指挥员

调度这一切。他偶尔绽露的乡音

和胜券在握的潇洒劲儿,多么像她曾经的

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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