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作者: 陈瑞琳

车窗外飘着冷雨,去布什机场的路很畅通,可是吴索蔚那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渗出汗来。往日的她都是与先生周全一起旅行,但如今她离婚了,一个人慌里慌张去机场,车都开不好。

吴索蔚要去的地方是芝加哥,参加今晚的“中国京剧节”。她从小爱京剧,小学时就演李铁梅,中学演小常宝,每次唱到“盼星星盼月亮”,就觉得身体里的血在沸腾。对了,今晚就能见到当年演小常宝的齐淑芳!

想起前夫周全,吴索蔚又气又恨。当年两人一起考进北大法律系,婚后周全来美国留学,拿了法学博士,却要吴索蔚做家庭妇女。一晃十多年,儿子都上了高中,吴索蔚却得了忧郁症。儿子高三那年,休斯敦成立了一个国剧社,吴索蔚第一个去报名,唱了半年,忧郁症竟然好转了,但老公周全却不干了,每个周末对她围追堵截,就是不让她出去排演,理由是孩子要补习功课。经历了几次惨烈的游击战,两个人的感情玩完了。

想起儿子,吴索蔚心里有愧疚,多少次在家里专心练唱,只好让儿子吃冰箱里的冻餐。孩子很懂事,常常是塞上耳朵做功课,去年考进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把孩子送走那天,吴索蔚和周全去离了婚,她心里念的是“自由”那两个字。

机场快到了,车子慢下来,吴索蔚从反光镜里看自己,虽说是四十出头的脸,脑门上依然有青春的光。要感念离婚的这一年,再也不用周末跟老公请假,买了那么多漂亮的戏服也不会担心被指责。

“哎呀!”好不容易到了办手续的柜台,吴索蔚这才发现自己慌忙中忘了带手机,真是糟糕!还好,驾照在身上,一扫就办好了登机牌,赶紧上楼,登机口的队伍竟然都排好了。

没了手机,吴索蔚瞪大了眼睛,她发现排在自己前面的这个背影好熟悉,颀长挺拔,尤其是他手上的电脑包,深棕色的皮,上面有暗花,她心里叫了一声:“冤家路窄!”那人回头,果然是周全。

好尴尬,离婚以来吴索蔚是在报纸上看到周全律师事务所的广告越做越大,好像在全美八大城市都有了分部。周全优雅地往后退了一步,与她站在一起,小声说:“我明天在芝加哥见一个客户。你为啥去芝加哥啊?”吴索蔚也不看他,说:“今晚是全美京剧之夜,有个节目我要上台呢!”周全的嘴角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两人无话。

飞机落地,周全这才发现吴索蔚托运的行李很重,他提出要陪她去剧场,吴索蔚手忙脚乱,就允了。灯火辉煌的芝加哥剧院就立在密歇根湖畔,空气有些冷,吴索蔚在风中激动地搓着手,她听说这次来参演的社团除了大名鼎鼎的齐淑芳京剧团,还有新泽西州的中兴国剧社、马里兰州的冬青昆曲社、纽约的美华剧坊等,可惜德克萨斯州就只有休斯敦国剧社来应战,吴索蔚在心里给自己加油。

这个晚上周全留在了后台,他忙得四脚朝天,主要是帮吴索蔚化妆穿衣。他平生第一次看见京剧的化妆,吴索蔚要唱的是《霸王别姬》,先要做吊眉,然后是贴片子,再戴上鬓花和如意冠,系上水纱,还有那绣花的披肩,周全被惊呆了,他已经完全认不出眼前这风情万种的虞姬就是曾经的孩子他妈!

周全躲在幕后,心里激荡着暖流,当他看见舞台上美艳的“虞姬”下腰舞剑的时候,剧场里传来了如雷掀顶的掌声。最后一个压轴的节目是齐淑芳老师演唱的《智取威虎山》,全场起立,台上台下齐声高唱“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好多人含着眼泪,手拉着手,喝彩声持续了好久好久,回荡在异国他乡最美的夜空。

从剧场出来,吴索蔚才告诉周全她忘了拿手机。住宿的旅馆也是儿子帮忙订的,她需要给孩子打个电话。周全想了一秒,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了。夜风越发冷了,吴索蔚打了一个喷嚏,周全赶紧说:“我在这附近买了一个小公寓,要不你先去我那凑合一下,这么晚了?”吴索蔚看了看自己的戏服箱,她真的拿不动,只好点点头。

跨过街角,进了一幢大楼。敢情新屋里什么都还没有,只有一张双人床。周全说:“你睡床上,我睡地毯!”吴索蔚心里不忍,坚决叫他起来躺在床的另一边。

夜深了,吴索蔚根本睡不着,柔柔的月光幽幽地泻在床上,密歇根湖的水气从窗子里漫进来。真正让她不眠的是身旁那疲惫透支的呼噜声,多么熟悉,熟悉到让她心疼。这些年,他真的太累了,吴索蔚情不自禁想去摸周全的手,她知道他是不会醒的。可她没想到,周全的手却在睡梦中突然张开,将她的手指紧紧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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