憧憬

作者: 何锡联

憧憬0

与山中的摩崖石刻相觑了很久,我才于一棵松树旁坐了下来。刚好,树荫遮蔽了我们的体面,让午后的彼此不在深秋里孤独。

好像很长时间没人来过这里了——尘土、蛛网、落叶、枯草、断枝以及两三枚锈蚀的镍币,它们恣意地散落在各个角落,横亘在狭窄的曲径。在流逝的光阴中,它们蒙尘静思,独处一隅,守望着多孔的边际。

只有涌动的雾霭山岚萦绕着峰峦,弥漫着山林。它们疏密无间、翻卷飞渡。那莫测的迷蒙情境让人感觉到山里的确有更多的未解之谜。

而千金榆、五角枫、银杏、苦楝以及椴树和山楂树,它们在秋阳下显露出了丰硕的果实,然,依旧不矜不伐,幸福地享受着成熟的惺忪与慵懒。我在纷纷扰扰的脸书图谱中搜寻着远古与未来的连接点——那些在摩崖上构建的时空。

当红色、黄色、橙色、褐色等各种颜色的树叶纷纷扬扬地飘落到大地,然后又被秋风席卷而走的时候,我又会产生隐约的冷漠与怜惜之情。

能在同一印象中让我超越意识的是山里的瀑布和流泉,它们毫无顾忌地汹涌着、流淌着,那种义无反顾的执着已经不再是一种造势的行为和情绪的宣泄。

在秋天的季候里,还有更多的存在不停地改变着自己的结构、位置、运动方式或命运,当然也包括从摩崖石刻中涌现出来的不受时代限制的现象——追求与向往。

我用树叶掸去摩崖石刻上的浮尘,拔除向上攀缘的巴根草。当我在静默中试图揭开来自远古时期的时空面纱时,我感觉就像在求证另一类不同概念和推理,解码一个异域存在结构的形成过程。

可能因为我手指的触碰和轻抚,让冰冷的崖壁感觉到了人类的体温和世间的温暖。因而它们忽然明亮起来,像睁开了的眼睛紧盯着我——仿佛有什么寓意需要嘱托,抑或有什么是非曲直需要明辨——即重新定义。

我从摩崖石刻的痕迹里发现了带有启示性的记录。它们有的用重叠的图形显现兴盛的场景;有的用各种符号阐述迥然不同的天空和大地;有的用清晰的线条画出在灰褐的云层中类似星座的方位。当然,这些也仅仅是大山中摩崖石刻上的一张名片而已。

更多的时候还是那些在图像中流畅的线条,它们好像是连通天道与人道的幽深曲径;好像存在于那些曲径中的光阴片段也可以通过在石壁上用滞留的方式让后人凝视。这让我在自己想象的范围内感觉到了被控制的意志。

在摩崖石刻的上方,有一串紧贴着三角形底边的符号,它们有的像计算出来的天外纪年,有的像显现情感之外发生的天体事件。

而那条斜拉着一大一小两个圆圈的切线,让它们之间始终保持着既牵绊不舍又不能相拥的距离。我的思想有时会在这里停顿片刻,并试图发现有什么前沿理论能予以解释。然而,那些更多的周边圈晕,让我仿佛陷入了一场混沌的宇宙风暴。

另有带着交叉线段的半个月亮,被多条光线切割成了片段,那种不对称的随意之举,比探究一个原创事物还要深邃。它们没有具体的标志与坐标,也没有时光之外的各种痕迹。这让我很难寻找到能让它们回归原有年代或恢复原有状态的途径。而石壁上的更多空白,又像是有意留给后人填空的自由选项。

那些相互独立又在同一范围内的符号与图像都面朝东方,恍若有什么信息要向大海传递,抑或要在日出之时留下什么影子,让未来去完成需要时间才能揭开的真实画面。

当初,我留意的仅仅是人们在这一领域里对于那些符号与图像的表述,但并未关注那些鲜为人知的时空场景和尚未领悟的演化进程——处于遥远时期的智性行为。

这是大山留给光阴的齿痕,也是遥远的过去为什么要纠缠着悠悠未来的缂丝,抑或有意抛出的一道未解的数学难题。

不知道那些深深浅浅的符号与图像还要缄默多久,才能将心中的渴望呼喊出来,才能从自己意象或臆测的深潭浮出水面——成为当下的可塑现象。

我久久地注视着那些不动声色的符号与图像,它们依然故我的神情充满着历久弥新的魅力,这让事物与意识在回溯与成长过程中不得不接受删繁就简的选择。

这片摩崖石刻在时空的切换中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也没有诠释久远的过去与当今现实的相近之处。但一代又一代人对其理解的表象无不受制于自身对自然与人世间认知程度的局限,无不受制于在最大范围内掌握与之相关的科学探索的深度与广度的局限。

在断崖式的岩石中,它们身体上的每一粒晶体都接续着太阳的光亮,从未因风雨的侵蚀而改变其基因的结构。它们在时间的长河中营造出来的整体画面与情形,让我依稀地感觉其骨骼里隐匿着的谜团。

对此,我只能在行进中持续更换自己的思维——不带传统纠缠且能使自己在短暂时刻进入另一种境界的延伸。如此,我才有可能在混沌的现象中领悟到它们的秘密或那段真实的历史——在时空交错中叙述出幸运与劫难的场景。

我在秋天的画面里享受着季节的惠泽,许多金黄与红色的树叶来自银杏与枫树的穹顶,它们滑过我的脚面时显得那样的坦然与自信,即使前方沟壑纵深也毫无惧色。

这里有许多可以见证往日的事物——山峰、峡谷、流泉、树林以及生生不息的青草与野花,尤其是默默注视着流逝与涌现的相对独立的月色与星光,它们在摩崖石刻的每一个符号与图像中持续地捕捉光阴的震颤与音符的强弱。

我用心去冥悟着那些符号与图像的寓意,类似于破译域外文明在麦地里留下的暗语,抑或解析从外太空传输过来的数学常数或天文编码。关于岁月是否可以按逆时针行走,我尚不能做出最后的预言。

当我用那些线条、图像、符号、数据生成虚拟的图景,在时空的节点上重新经历着复原后的光阴时,好像忽然有一种力量裹挟着我的意念,我的身体也在新的时空里与摩崖石刻一同轻轻飘起——那失重与忘我的感觉仿佛经历着一场生命的转换与轮回。

删除被时光淘汰的虚伪与现代激进的文明,我身边的摩崖石刻渐渐清晰起来,而我也从迷迷糊糊的冥想中渐渐划清了与外界的关联和内在的交织——那种只能依靠自己的心智内部才能完成的效应。

我的幻觉与摩崖石刻上的符号和图像时常出现灵光一现的交点,我知道从一个年代到另一个年代要有多少流逝的经验。而在无数个年代之外,好像另有一缕没有时间框架的意念正在指点着我的方向——等待着将无数个交点连接起来。

在过往的人群中,我时常听到人们对摩崖石刻带有各自偏见的争论。那些在自然界中可以直观表述的物体——占有、流逝、相变、承续、集合或直接可以定义出来的物理概念。

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我的目光遗漏了许多颜色不同的野花,它们在夕阳下催促着我、昭示着我,而我却忽略了它们的内心关注。

一群飞鸟在摩崖石刻的上空投下身影,让那些图像、线条和符号也插上了翅膀,它们抖落身上的尘土后忽然跃动了起来,变成了一只只飞鸟、一群群飞鸟——虽然它们无暇顾及身后的事物,但远方的存在都在它们的憧憬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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