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诲

2023 年12 月8 日，从战友那里惊悉老首长魏金山政委辞世的消息，不由神情恍惚，魂不守舍，搁下手机，往事如潮涌般在脑中浮现。

我入伍之初，曾有幸到魏政委身边工作，被其人格魅力深深折服，短短三年，却受益终生。

首长常说：自律是成功的基础。

我在首长身边工作时，其时任海军政委，每天工作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可谓是马不停蹄。但无论多忙，只要稍有空闲，首长就不坐电梯，而是走楼梯，把其当作日常健身的方式。而每晚《新闻联播》后，到院里散步则是雷打不动的事情，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下雪结冰，首长和阿姨都要坚持走一小时的路，首长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的身体，就不能更好地工作。受首长的影响，我们工作人员也养成了定时定点锻炼的习惯，而这种好习惯，使我体重和身形始终保持良好状态。

虽说贵为海军政委，但首长从不迟到早退，总是提前到办公室，很晚才离开，处理公务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首长常讲，他从基层带兵一步步成长起来，没有什么诀窍，如果硬说要有的话，那就是以身作则。其身正，不令则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在我当排长的时候，连队主官总喜欢把一些不服管的“刺头兵”调到我排里，最终却变成了优秀士兵，连长曾好奇地问过一名战士，战士回答说：“田排凡事都是带头干，从来不对我们指手画脚和背着手指挥，而且是真正把我们当兄弟，我们怎么好意思跟他对着干！”也许是这些原因，我后来担任主官的所有单位全部迈入先进行列，个人也荣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和集体三等功各两次。如果说这算点成绩的话，也是在首长身边耳濡目染的结果。

工作上，首长对我们要求很严，生活中，首长对我们工作人员却非常宽容。他常讲，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只是岗位不同，其他一律平等。记得我刚到首长身边担任驾驶员时，有一天去翠微路邮局取邮件，刚下车就看到两名女列兵迎了上来，原来她们刚从新兵连分到连队，还没有办理士兵证，取不了邮件，需要有人员帮她们证明才行，所以当看到穿海军服的我便想借用我的士兵证帮她们证明一下。在她们拿我的士兵证填写材料的时候，首长秘书打电话说首长有要事，让我赶紧过去，我嘱咐女兵改天把士兵证交到我单位门岗后就匆匆离开了。没承想，第二天我开车接着首长在院里慢速行驶时（院内限速），昨天的一名女兵愣头愣脑地拿着我的士兵证突然冲到车前，要把士兵证还给我。事发突然，我没敢停车，也怕解释不清，就没理那名女兵，首长却在后面说话了：“小田，人家女兵跟你打招呼呢，你干吗不理人家？！”我心慌不迭地答道：“我不认识她！”首长笑了：“呵呵，难道她是和我打招呼吗？！”我闹了个大红脸，就把昨天的情况作了汇报，首长听后表扬了我：“这很好啊！战友之间互相帮助，你做得对！但你今天不理人家可不太好！喔，是因为我在吧？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的。哈哈！”

首长爽朗的笑感染了我，我挠了下脑袋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刚到首长身边工作时，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自打在首长面前没了拘谨感，一直是有啥说啥、直来直去，有时自认有理时还跟首长辩论几句，秘书在旁听着着急，私下还嘱咐我别跟首长争辩。首长却不以为意，相反，非常喜欢我这种性格，首长说他在许世友将军身边工作时，受其影响，也养成了喜欢直爽人的性格，最不喜欢的就是唯唯诺诺、点头哈腰、溜须拍马、投机钻营者，首长说这种人是会毁了党的形象和事业的，断不可重用。

因为我的“二乎劲”，首长点名让我干警卫班长，出差时也喜欢带着我。记得党的十四大时，首长是主席团成员，有一天晚上，在京西宾馆，首长洗完澡，光着膀子出屋，看到我望着他浑身的伤疤愣神，便饶有兴趣地和我说起当年打仗负伤的事情。原来首长受过五次伤，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挨了四枪一手榴弹，至今还有弹片残留体内。那天我才知道，首长15 岁就参加敌后武工队，后来经历了莱芜、孟良崮、济南、淮海、渡江等著名的战役战斗，1950 年11 月又参加了抗美援朝作战，亲身参与了第二、五次战役，差点把耳朵冻掉……看着首长满身的伤痕，听着首长谈笑风生，我心中的钦佩之情愈加浓烈，没想到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首长竟然是身经百战，从枪林弹雨、死人堆里钻出来的真英雄！

也许是回忆到战争的残酷，首长最后动情地说道，打仗可不是玩虚的，那是要死人的！要想在残酷的战斗中取胜，说真话、报实情这是最起码的标准！

自此，我才真正懂得了首长选人用人的标准从何而来，也理解了他从不让别人用钱物感恩的行为。

首长退休的时候，秘书刘品成告诉我，首长阿姨两人工作一辈子，总共才存下2 万多块钱，首长的清廉可见一斑。后来，我们作为曾在首长身边工作过的人员，每次去看望，贵重的礼物首长阿姨肯定是不收的，但是红薯、玉米这些土特产，首长阿姨会欣然收下。多年来，首长一直保持着吃五谷杂粮的习惯，当时和我住一起的炊事员李世举都感叹，没想到首长吃得这么简单！

1993 年，首长主动提出退休，给更年轻的人让位，也正是这一大公无私的举动，让他丧失了晋升上将的机会。因为其无论是工作成绩还是革命经验，都有足够的资本担得起上将这个头衔。有很多人为首长惋惜，但他本人却看得很轻，他说无论是什么军衔，不过是虚名而已，与那些战场上牺牲的战友相比，他能够活着看到新中国成立，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在首长身边工作时，首长空暇之余喜欢和我聊家常。当他得知我祖孙三代八个男丁全部从军，爷爷辈三个红军烈士，大伯是抗美援朝功臣，父亲是革命伤残军人，我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父亲仍然坚持把我送到部队来后，非常感慨，说我出生于军人世家，英雄家庭，要在部队好好干，不能给家族抹黑，更不能给老一辈丢脸。正是首长这番话，让我觉得不能再这样碌碌无为下去，重新捡起书本，并买来军校统考丛书，坚持夜以继日地勤奋自学，最终以海司第三名的成绩被军校录取。在部队工作30 年，我获得全国全军的各类奖项近50 项，获奖消息上了央视的《新闻联播》，海军闭路电视台为我个人拍摄了两部纪录片。但我牢记“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在任何一个岗位，都是急官兵所急，想官兵所想，赢得了众人的好评。从这方面来说，我没有给家族丢脸，也没有给首长形象抹黑，这也是让我聊以自慰的事情。

回首已经走过的人生历程，如果说我性格的雏形是家族养成，但在“三观”形成的关键时期，首长的言传身教使我的性格得到了进一步固化与强化。那就是秉公行事，刚正不阿。多年来，这种性格也让我遭受了一些不公与打压，但我从来不曾后悔过。一是有些人我是不屑与其为伍的，更别说让我低头。二是因为在我的身后立着首长这个高大的形象，我不想让这个形象受到任何的玷污。

首长淡泊名利、乐观处世的性格也感染了我。老单位的安全政委本来想让我任团政委，为日后提拔打下基础，但热爱文学的我却认为政治部副主任可以有机会走遍所有的高山海岛部队，挖掘出更多官兵的奉献故事推向社会，这比当官更有意义。为此安政委总说我的追求与别人的不一样。前几年我把采访的边防一线官兵的奉献故事整理成文稿，想请首长题写书名《边关觅忠迹》，首长欣然应允，但建议我改为《边疆觅忠迹》，因为边关是指边境上的关口，而我写的内容范围用边疆应该更准确一些。这也是首长对我最后的教诲了。

提笔行文，在首长身边工作的点滴浮上心头，首长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往日教诲又在耳边响起，不由悲从心来，难以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