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母亲放风筝

家乡位于鲁中腹地的山区农村，每年三四月份，正是桃红柳绿的季节，草长莺飞，春风和煦。对于我们孩子来说，刚刚脱去厚厚的冬装，便像撒开缰绳的小马驹一般，满山遍野地疯跑，而放风筝则是我们那时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风筝是由牛皮纸或画报纸糊在或缝在竹条上而制成的，十分简易。我的风筝一般是母亲晚上抽空给我做的，简易却精致结实。我们几个同伴往往要亮出自家的风筝相互比较一番，往往是母亲为我做的风筝“拔得头筹”。在后面放飞的比赛中，大家对着空中的风筝快乐地呼天喊地，而此时我的风筝却往往落在后面，可能是我太小，水平不够的缘故，我便每每缠着母亲教我放或者陪着我一起放，并说，你看谁谁家的母亲都陪着孩子们一起放呢。可母亲实在是忙，那时父亲常年在福建工作，她一人拉扯我们四个孩子，还要种地，平时靠养猪、喂鸡换点儿钱补贴家用，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陪我放风筝呢？她有时看着我们放风筝也只是淡淡地一笑，母亲说她小时候也爱放风筝，是姥姥教她的，说等她有时间了一定带我去好好放一回风筝。

我便一直期盼着。

2004年4月4日，女儿佳慧在潍坊呱呱坠地，母亲依照习俗要来伺候月子。母亲晕车特别厉害，是那种吃药都不管用的，她来时吐了一路，二百公里的路程车走了五个多小时，可她一来，就不顾身体的不适投入到伺候月子的忙碌之中。那年我30岁，母亲64岁。

在伺候月子期间，母亲认识了我的两位大姐同事，由于我们地质是特殊行业，她们刚45岁就退休了，平时保养得也好，人显得很年轻。母亲看着她们，眼中充满了羡慕之情。老人64岁了，仍在操劳，身体很好，提起一罐煤气上我家六楼还是轻松的。

那时，我刚临危受命，成为单位一个公司的负责人，整天风风火火地去闯市场、揽项目，好不容易抽出一个周末，待女儿睡了以后，我带着母亲到潍城区百货大楼东边白浪河畔的绿地广场逛逛。时值四月，春光明媚，正是放飞风筝的好时节，那天的天气也特别的好。广场上绿草如茵，喷泉喷出的水柱形成一道道的幕墙，水汽形成雾状，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晶莹闪光。广场上的人特别多，有放风筝的，有卖风筝的，有抽陀螺的，有踢毽子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天空中飘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风筝，手中执线放飞的人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情。母亲很快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露出了快乐的笑容。这是老人第一次离开家乡到大城市，看着周围的一切，眼中充满了新奇，对城市人的生活也充满了“羡慕”。我跟母亲说，潍坊是世界风筝之都，来了潍坊不放次风筝就等于没来，还记得我小时候一直缠着您让您一起陪我放风筝吧？母亲说，记得，记得，你那时又调皮又黏人，可我那时哪有时间啊，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呢，说实在地，我对你们的陪伴也不够啊！我笑着说，那正好，今天咱们一起放一次风筝，也算圆了我小时候的心愿吧。可就在我买风筝的时候，妻子忽然打电话来说孩子发烧了，挺厉害的，问要不要去医院，我和母亲便抓紧赶了回去。

谁知在之后的一个多月中，竟再也没能抽出时间去放风筝。母亲伺候完了月子便匆匆返回了家乡，她着急回去照料父亲，还有她养的鸡和猪。

2020年，在我们百般劝说之下，母亲才同意来潍坊过春节。那一年，母亲80岁，我46岁。这一次，母亲仍旧晕车晕得吐了一路，到家后大病一场，晚上只喝了一碗小米粥，我心疼得流泪了。

母亲原打算春节后初六就回去的，没想到，新冠疫情突然暴发了，一家人被封闭在了家中。整整一个月，我们一家三口陪着老人，“其乐融融”，心想，这也算是尽尽孝心了，平时哪有这么多的时间。但我知道老人一直在“憋”着，她想早点儿回去。

等小区解封后，我们陪母亲到白浪河边散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春风拂面，心情舒畅多了。河边的迎春花有的已经开了，星星点点的，透露着春的气息。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不远处孩童的笑声，一看原来是几个孩子在放风筝，一只“燕子”、一只“老鹰”，孩子们一边奔跑一边放线，风筝也便飞得越来越高。

看着孩子们，我忽然童心大起，让女儿赶紧回家拿风筝，告诉她说我要和奶奶一块放风筝。风筝很快拿来了，我大步流星地走着，走出一段后才发现母亲落后了很多。我忽然发现了母亲的步履蹒跚，这还是那个前几年能“行走如风”、能挑一担水的母亲吗？等她走到我跟前，我发现，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生了那么多的老年斑，怎么一下这么苍老了？我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母亲已经80岁了，可我平时对母亲的关照太少，总还以为她平时身体很好……那流下的是愧疚的泪！后来听姐姐说去年母亲晕倒了两次，去医院检查，说血管内有“栓塞”现象，需住院治疗，她还不让告诉我，说怕影响我的工作……母亲是这个世界上众多的平凡人之一，也是这个世界上众多伟大的母亲之一，年轻时父亲一直在福建工作，母亲既要种地还要拉扯四个孩子，着实不易！她很传统，但有着强大的韧性与耐力，才能从艰苦的农村生活过来，却没有丝毫的怨尤，她们那一代的目标很单纯，照顾好丈夫和儿女！

我放起了风筝，然后让母亲执线来放。抬头望着天空中飞翔的风筝，我的眼睛湿润了。母亲，以前小时候我缠着您陪我放风筝，您承诺有空儿了一定陪我好好放一次风筝，可却一直没能如愿，那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而今，您老了，就让我陪着您一起放一次风筝，如果这是儿子为您付出的爱，希望您坦然接受，因为这天经地义！只是，这爱来得太迟太迟。

满头白发的母亲扯着风筝的线，望着天上的风筝，脸上洋溢着笑，在白浪河畔站成了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