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老井
作者: 郭世明
老屋
父母亲年事已高,不愿随子女进城居住,仍执意在乡下老家居住着。父母现居住在我当年结婚生子的前院房子里,后院是一座近百年的老院,是父母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后院早已破烂不堪了,两间东屋早已没有了痕迹,三间堂屋也早已残垣破壁,满目沧桑,却还在风雨中顽强地站立着。
记忆中的老屋美好多了,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老屋的一砖一瓦、一窗一棂、一栋一梁曾是那样的熟悉、温馨,伸出手,仿佛就可以触摸到老屋的温度,甚至每每出现在我的梦里也都是那样的清晰可见。离开老家到县城工作近二十年了,但我会经常想起在那里生活的点点滴滴。老屋是我美好童年生活的回忆和成长见证。曾经的天伦之乐、姐弟情深,曾经的理想壮志、心路历程,都是镌刻在我脑海中的美好画面和温馨记忆。熟悉的人,暖心的事,一切,都恍如昨日。
刚开始,老屋是堂屋两间,东屋两间,砖基土墙草缮顶瓦压边的结构。祖父祖母建的。后来随着人口的增加和生活条件的改善,父母把原来两间堂屋也都统一换成了全瓦房顶,又在堂屋西边建了一间全砖结构的房子,新建的一间房子主要是由我和弟弟居住。
记忆中的老屋墙壁上总是贴(挂)满东西。母亲是个勤快的人,会把春天的荠菜、夏天的豆角、秋天的萝卜之类的晾晒干挂在老屋的墙壁上,等到冬季,没什么菜可吃的时候,就拿出来。还有家里收的芝麻、菜种子,亲戚送的花生,母亲也会用袋子把它们装起来,用根绳子把它们系上也都挂在老屋的墙壁上。当然,最让父母自豪的是墙上还贴着很多我们姐弟的奖状。三姐学习很好,得了很多张奖状,但为了让我和弟弟能更好地接受教育,为了给家庭减轻压力,三姐到了高二时就辍学务农了。懂事的弟弟和我学习更加刻苦了,每年都会从学校拿来奖状,母亲也总会小心翼翼地把奖状张贴到老屋的墙壁上。
老屋的右前方曾经栽着一棵梧桐树,又高又大。夏天的时候,猪耳朵般的叶子,重重叠叠地挂满一树,绿意实在是太浓了,大有“梧桐分绿上窗纱”之韵味了。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是否引来过凤凰不得而知,但却能看到引来的无数鸟儿在枝丫间叽叽喳喳,飞来飞去。这些鸟儿呀胆子特别大,毫不顾忌在树下乘凉、嬉戏的我们,有时甚至会飞下来在我们面前和家养的鸡鸭一起觅食。后来,父亲还是把梧桐树刨了,给大姐打了一套嫁妆:大衣柜、衣箱、凳子、锅盖等。姐姐出嫁时,我八岁。那年我听父亲说过,梧桐树是40 年前父亲出生时祖父栽下的。那年我还见到父亲刨树时曾偷偷落过泪。大姐说嫁妆用了几十年都没坏,更没舍得丢掉,因为满满的都是父爱。
前几年,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由于我们村里还没有规划,不少人家趁机建了漂亮的两层楼房。父亲也想重新翻建老屋,门窗也从县城旧货市场买好了。考虑到新农村建设的规划拆迁,老屋也似乎没有了修缮、改造的价值,加上我和弟弟的反对,老屋翻建就迟迟没有动工。近年来,身体大不如先前的父亲虽不再提老屋翻建,但仍能看得出来,父亲有时还会对着买来没派上用场的门窗发呆。有时候还会发现父亲一个人坐在老屋的门口,孤零零的,沉默不语,看着让人揪心。
今年春节回家,看到老屋,心里阵阵心酸。记忆中的家乡老屋不是这样的破败不堪和一片狼藉呀!一棵干枯的老树横斜在老屋墙框上,一只猫安闲地趴在树杈间,一只乌鸦“呱”的一声飞走了。屋顶已经坍塌,瓦片完全脱落。原本漆黑的两扇门早已没有了原来的颜色,门上的几处铁钉也都锈迹斑斑。墙体断裂处、瓦棱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冬日的天空下,老屋愈发显得萧条和荒凉。这就是生我养我几十年的老屋!
老屋老了,院落更显空旷和寂寞,但老屋如同一坛陈年酒酿,愈老愈醇香。
老井
老屋旁边,有一口老井,老井养活了全村人。
新的一天总是从老井开始。天刚蒙蒙亮,就会听到父亲拿起扁担挑起水桶走出大门的声音,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地听到水桶碰撞井沿儿青石的声响。一会儿,还会听到父亲挑满桶回来时扁担发出的“吱扭吱扭”的声音和向水缸里倒水的哗哗声。父亲挑满一缸水,要来回两三趟。幸好老井在我家院子东边五十米处,不远,不然,父亲每天挑水该会多辛苦呀。父亲把美好的一天从老井里挑回,母亲便开始为家人烧水、煮饭、洗衣,忙活家务,一刻也不闲着。穷苦的日子里,母亲用老井的水煮出了一锅锅生活的温馨和甜蜜。
老井的水清冽甘甜,冬温夏凉。夏天,把头伸进水桶里,“咕嘟咕嘟”喝上一阵子,清凉爽口,浑身舒坦。冬天,刚打上来的井水,温温的,冒着热气,喝上几口,肚子也不会疼,更不会因喝冷水而生病。劳累了一天的村民、经过的路人都会在老井旁停留一会儿,或打上一桶水,痛快地喝上一气,或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地聊上一通。个别油腔滑调的男人还会和在老井旁洗衣服的小媳妇们打情骂俏一番。当然,在小媳妇们群起攻击之下他们总是会在一片笑声中落荒而逃。当老井安静下来的时候,几只乌鸦会在老井上空盘旋着、嘎嘎叫着,因为乌鸦口渴了,它也想飞到老井边青石上面找水喝。
酷暑难耐时,特别怀念母亲做的凉面条。小时候,每到夏天,母亲总会为全家做几次凉面条吃。和面是个技术活儿也是个力气活儿,和出来的面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太软了,做出的面口感不筋韧;太硬了,手擀起面来非常困难。母亲擀的面软硬适中,无论切得粗细做出来的面吃起来都“比较筋道”。手擀面条下锅后要大火煮,煮熟后,整个房间都会面香浓郁。母亲会把面捞出放在水盆里,用父亲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拔(凉)一两次,然后控完水再放到碗里。凉面条再用母亲早已准备好的青椒蒜泥香醋一拌,那味道,凉飕飕、酸溜溜、美滋滋的,真是难得的美食。
特别怀念听过的扬琴戏。每年农闲时,总会有一连几天的扬琴戏在老井北边空旷处开演。这几天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小孩子们早早就来到老井旁抢占好的地盘。长条凳或者小板凳放好了,就在老井旁边玩儿游戏,或焦急地等着父母和说书人的到来。说书人姓鹿,三十多岁,是当地一位有名的说唱艺人。月光下,说书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围在中间。扬琴一敲,精彩的大戏开始了。高潮处总会戛然而止,也算是卖个关子。等说书人喝上几口老井里打上来的水后,下一段说唱表演又会开始了。孩子听书不像大人们那么入迷,总是图个热闹。开戏不久,孩子们上下眼皮打架是常有的事。每到散场,孩子们总会被父亲背着或闭着眼睛牵着母亲的手,踉踉跄跄地跟着走回家。
老井从未断流过,即使在最干旱的季节。春夏之交,风沙肆虐,也正是玉米、蔬菜等需水浇灌的季节。父亲从老井里取水,或用桶挑,或用水车运,全家老少全出动,水瓢一勺一勺地舀,庄稼一棵一棵地浇……烈日下,那沉重的扁担,压红了父亲的肩膀,累弯了父亲的腰身,却收获了我们全家一年的希望。
后来,人们生活富裕了,农村盖起了新瓦房、新楼房,村外也建了许多工厂和养鸡养鸭厂。可工厂烟囱冒了黑烟,河沟里流了污水,农田里农药、化肥用得普遍,农村生活垃圾也越来越多。老井的水源受到了污染,井水苦涩难以再饮用。再后来,随着农村生活条件的改善和卫生习惯的养成,家家户户都在家里打了压水井。前几年,村里又统一规划,村村通,户户通,村民们全都吃上了方便卫生的自来水。家里通了自来水,人们再也不用去老井挑水或者压水吃了。
那口养育了几代人的老井,早已被人们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