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旅途

一

不远处，“比亚迪”电车打着右转向，由远及近，缓缓泊在一棵榕树旁边。卢飞微微眯着眼睛，仔细核定了一下车牌，只听“咔”的一声，车后盖缓缓腾起，卢飞将行旅箱放置在车尾箱。

5 分钟过后，车子缓缓停靠在国际广场“发如霞剪发会所”门前。一位30 岁左右的女子，迈着坚定而优雅的步伐，缓缓向出租车靠近。她身着一件灰卡其色风衣，配上白色的保暖内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凹凸起伏的曲线。卢飞轻声对她说：“美女，你来坐前面吧？”女子装作没听见，从行李箱侧袋内掏出华为Mate50 RS 保时捷手机玩了起来。卢飞丝毫不气馁，继续说：“按我们乡下人的想法，副驾驶坐的是领导、老板、身份相对高贵一些的人。”那女子依旧看都没看卢飞一眼，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翻阅着手机里员工群的信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快到高铁站的时候，人流车流渐渐密起来，出租车跟着前车时走时停，如同乌龟爬行。“师傅，快停车，我就在这里下吧。”女子边说边提起行李箱，准备下车。“不行，这里不能下车，前面有警察，我会挨罚的。”出租司机带很重的语气说。女子只好又坐了下来，满脸的无奈与焦急。

出租车终于到了停靠处。女子左手提行李箱，右手拉开车后门，正准备下车。“美女，请扫一下码，补交高速公路收费5 块钱。”出租司机边说边将二维码递给那女子。

“美女，你快下车吧，码归我一起扫。”卢飞对着女子说道。

那女子向卢飞回眸了一眼，那一眼中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随后下车，快步直奔高铁站。

二

卢飞的家，静静地坐落于洞庭湖东汊玉筍山脉的乌龟山坡上。两间并不起眼的楼房，被十几棵樟树覆盖。一里之外，就是相思塘。

屋内，卢飞站在桌子旁，熟练地擀着饺子皮。那一团柔软的面团，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他先将面团搓成均匀的长条，接着揪出一个个大小适中的面团子，整齐地排列在桌面上。然后，用手掌轻轻压扁，拿起小擀面杖。擀面杖在面板上灵活滚动，面团子在其作用下迅速旋转、延展，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张张中间厚、边缘薄的圆形饺子皮。

母亲左手拿着饺子皮，右手从不锈钢盆内捏来三鲜肉馅，专注地包着饺子。

“飞儿，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你回来干什么，来回车费都要上千数呢。”母亲边包饺子边说道。

“妈，中秋节是家人团圆的日子。父亲走得早，您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的。”他说。

原来，他三岁那年，父亲捞鱼时不幸落江身亡。

自此，母亲决不让儿子在外面受一丝委屈，毅然选择不改嫁，独自守着那份清苦的寡居生活，直到把儿子供到大学读书。而卢飞也是卢公桥一带出了名的孝子，他虽在外打工攒钱不易，却常给母亲寄衣服，寄钙片，寄海鲜。

手机再次响起，卢飞在手机屏上跳跃的绿键点了一下，免提的手机传来了一位女子的声音。卢飞母亲放下饺子皮，快步移向隔壁，她满心以为是儿子有女朋友了，怕在场影响儿子他们的交流。

女子说：“喂，你是卢飞哥吧？”

“美女，你是？”卢飞疑惑地问道。

“哦，我是昨天与你拼网约车的莫子兰。我在司机那儿问到了你的手机号码。”女子回话。

卢飞说：“哦，哦，你好，当时我见你很急的样子，还好吧？”

卢飞与莫子兰聊了很久。莫子兰了解了卢飞的身世与现在的处境后，邀请卢飞辞去现在的保安之职，去她的店子做事，待遇比干保安高一倍多。

卢飞放下手机，洗干净粘着面粉的手，来到卧室。在柜子底层，他拿出一个红壳笔记本，在本子里找到一张女子的照片。卢飞望着曾经妻子的照片，眼泪由含苞待放至大雨滂沱。

三

余晖渐逝，卢飞拎着行李箱来到“发如霞剪发会所”。

卢飞来到前台，服务员小微微笑着问：“帅哥，你是理发还是洗头呢？”“哦，我是莫子兰女士让我来这儿的。”卢飞回应道。“哦，哦，你就是卢飞大哥呀，莫老板和我说过。她去城南‘呼尔来’饭店应酬去了，嘱咐我安排你的吃住。这是三〇八房间的钥匙，你把行李送上去，马上回来，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吃完晚餐，卢飞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三〇八房间。他烧了一壶热水，轻轻拉拢窗帘，仿佛将喧嚣与疲惫一同隔绝。长途跋涉一天，他身体疲惫不堪，只想洗个澡好好休息。

几分钟后，淋浴完毕的卢飞浑身散发着清新气息。他回到床上，打开电视机，悠扬的音乐缓缓流出。当毛宁充满磁性的声音唱出“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时，他心中涌起一股惆怅。这句话似一把神奇钥匙，悄然打开往事之门。

高中毕业后的卢飞，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他满怀豪情地报名参军，经过严格政审和细致体检后顺利合格。武装部准备将他输送到南海舰队服役，那曾是他无比憧憬的未来。然而，命运却在此刻转折。启程前一天，他去外婆家道别时，突然听到有人呼喊救命。他毫不犹豫地朝着呼救方向奔去，只见一女子惊慌大喊快下水救人。卢飞“扑通”一声跳进水里，迅速潜入水底，双手舒展扩大搜索范围。一阵窒息感袭来，他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又毅然再次潜入水底。幸运的是，他摸到了正在挣扎的小孩儿的一只脚，用尽全身力气将小孩儿举到岸上。小孩儿先是呕吐，水从口里喷出，接着大声啼哭。

小孩儿得救了，可卢飞上岸时踩到一块破砖，身体失衡跌倒。剧烈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大伙急忙将他送到医院，诊断结果为“右胫腓骨骨折”。就这样，他无奈失去了当兵的机会。

落水儿童的父母拿着钱物来感谢卢飞，他让母亲将钱物退还。

时隔一年，落水儿童的母亲来到卢飞家说媒，女方是她妹妹伍敬雯。伍敬雯是村花，人美且聪慧能干。这样的女子，卢飞和母亲自然欢喜。半年后，两人喜结连理。卢飞在镇上搞搬运，伍敬雯在水电超市打工，日子虽不富裕却也甜蜜。

然而好景不长，次年，妻子伍敬雯突然提出离婚。无论卢飞如何苦苦规劝，她都心意已决，甚至表示若卢飞不同意离婚就怀沙沉江。他心如刀绞，却也无可奈何。

四

领到人生中第一次如此高额的工资时，卢飞内心的激动如汹涌的潮水般难以平息。下班后，他迫不及待地奔向超市，精心挑选了一件米色卡其布风衣。他想象着远方的母亲收到这件风衣时开心的模样，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卢飞深感这一切都要感恩于莫子兰，于是，他来到了莫子兰的办公室。办公室装饰得无比华丽，红木家具散发着古朴而典雅的韵味，真皮沙发尽显奢华与舒适。莫子兰正安然地坐在舒适的旋转椅子上，专注地查看财务报表，财务刘文文则静静地站在书桌边，耐心地等待着莫子兰签字。

见到卢飞进来，莫子兰连忙热情地打招呼：“卢飞哥来了呀，快请坐，我这就泡普洱茶。”刘文文赶忙说道：“茶我来泡吧。”卢飞接过茶，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他凑近刘文文的耳边轻声说着悄悄话。刘文文边点头边轻声回应，她温柔地说：“我有空呢，但莫总有没有空，你得亲自问问她。”

莫子兰将签完字的单子递给刘文文，微笑着问道：“你们在说什么秘密话呢？”卢飞连忙站起身来，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想请她与刘文文、小微一起吃个饭。莫子兰竖起大拇指，爽快地说：“好呀，今晚正好我也有空。文文，是这样的，卢飞请客，你埋单，今晚我们吃饭、唱歌，一定要不醉不休！”卢飞正准备回话，莫子兰马上打断，霸气地说：“这里我说了算。”

餐后，他们来到一间极为豪华的KTV 包房。众人相互举杯敬酒，白酒的醇厚、啤酒的清爽、红酒的优雅交织在一起，真可谓是“三酒下肚，神色难守”。她们尽情地跳着慢四，优雅的步伐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跳着快四，活力四射充满激情与活力；跳着伦巴，婀娜多姿尽显风情万种；跳着迪斯科，疯狂热烈嗨翻全场。然而，跳着跳着，刘文文、小微等人都悄然溜走了，包房里只剩下卢飞与莫子兰。此刻，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莫子兰与卢飞沉浸在舞蹈的旋律中，那美妙的音符宛如灵动的精灵，轻盈地环绕着他们。当音乐缓缓停止，两人竟在不经意间抱在了一起。然而，仅仅是瞬间的恍惚之后，他们又猛地相互推开对方。卢飞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责。他心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乡下人，怎敢有如此非分之想？

莫子兰的心中也是一惊，痛苦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滚滚而来。她回忆起16 岁那年，自己被可恶的人贩子拐骗到了红灯区。在那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她都被迫从事着那见不得人的事，有时甚至被折磨得遍体鳞伤。那些人就如同梦中的恶魔一般凶残，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许多不堪的痕迹。从此，对于陌生人主动向她搭讪，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厌恶。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沾满邪恶的身躯，绝不能污染梦中那如白马般纯洁的卢飞。

农历十月十五日，乃是“发如霞剪发会所”成立十周年的重大日子。为欢庆这一特殊时刻，会所决定给予前来消费的顾客五折优惠，全体员工发放双倍工资，并且将晚、中餐由平日的三菜一汤改为极具特色的湘菜“土八道”。莫子兰任命卢飞为“土八道”的主要负责人。卢飞的叔叔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厨师，在外承办宴席时常常带着卢飞充当帮厨，故而卢飞对如何筹备“土八道”可谓谙熟于心。清晨，卢飞与两位厨师一同去采购糯米粉、笋子、猪肉、鲤鱼、黑木耳、红薯粉条等食材。十点整，“土八道”的制作正式开始。李师傅负责扣肉、白切肉、煎鲤鱼的制作；刘师傅则精心烹制笋子和肉泥红薯粉条；另一位小张师傅专注于煎糖油粑粑。卢飞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便前往剪发大厅检查安保情况。

小张师傅手持铁漏瓢，正从锅里熟练地捞着糖油粑粑。此时，一位等待理发的顾客被糖油粑粑的诱人香气吸引，好奇地来到厨房。他左手夹着烟，掌心还握着打火机，右手去拿糖油粑粑时，一不留神，手里的打火机滚落到了锅底的火中，只听得一声爆炸声响起，刹那间，火光冲天，直冲向屋顶。厨房里的众人和那位顾客顿时吓得惊慌失措，纷纷往外奔逃，口中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听到“救火”的呼喊声，卢飞迅速提起两个灭火器，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厨房。他熟练地将灭火器颠倒，拔掉保险销，紧紧按住开关进行灭火。第一个灭火器用完后，他毫不迟疑地立刻换上第二个。当他向里靠近时，不小心踩到一条凳子，身体猛地一歪摔倒在地。当他迅速站起时，感到以前受伤的地方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毫不退缩，双手紧紧按在灭火器上，艰难地将身子撑起，提起灭火器继续奋力扫射。

最终，火被成功扑灭，然而，卢飞却因脚痛得蹲在地上无法动弹。莫子兰急忙叫人将他扶上自己的宝马车，亲自驾车风驰电掣般的将卢飞送往医院。

卢飞在门诊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后，被诊断为胫腓骨陈旧性骨折，需手术治疗。莫子兰为其办理了骨科住院手续，卢飞住进了骨科406 房间。

医生与卢飞签署了手术协议书，莫子兰作为家属也在协议书上签了字。次日，卢飞躺在担架车上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工作人员将他扶上手术台，左手挂上大输液，右手连接监测仪。麻醉医生为他实施了硬腰联合麻醉。

手术视野在无影灯下清晰地显露出来。经过络合碘和酒精消毒后，铺上了孔巾，骨科王主任亲自操刀，周医生担任助手。手术开始了，切开皮肤脂肪层，丝线结扎出血点。周医生用拉钩将胫骨前肌拉开，胫腓骨骨折处暴露无遗。护士将医用电钻与钢钉递给王主任。“嘟嘟嘟嘟”几声声响后，几颗钢螺丝钉稳稳地固定在了卢飞的胫腓骨上。

此刻，莫子兰坐在手术室门外的长凳上，泪水如泉涌般流淌，卫生纸将她的眼睑擦得如熟透的桃子般通红。回想起与卢飞拼坐网约车后，在会所相处的这几个月时光，卢飞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是他改变了她的心态，将她从封闭、憎恨他人的世界中解救出来。昔日，虽然自己经营会所攒下不少钱，但生活质量并不高，时常被噩梦惊醒，夜不成眠是常事。如今与卢飞的不期而遇，让她每天都开心快乐。她觉得卢飞比亲人还亲，他是一味安神药，感觉自己越来越依赖他，梦里梦外少不了他。

两个小时后，卢飞被医护人员送回病房。莫子兰用湿棉签为卢飞擦拭口唇，用毛巾帮他清洁面部。卢飞渐渐从梦中苏醒过来，莫子兰握着卢飞的手说：“卢飞，王主任说手术非常成功。”说着，她放开卢飞的手，从一个大塑料袋中取出一大束鲜花，双手捧着献给卢飞，“卢飞，祝你早日康复！”莫子兰哽咽着说道。

“谢谢！谢谢！莫老板，是我给你添麻烦了。那天的失火事件，是我大意了，我应该负完全责任。”卢飞流着泪水说。

“你负什么责任呀，无非是损失一锅油而已，芝麻大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我还要感谢你呢！你知道吗？失火的那一瞬间，店内的人都往外跑，只有你往里跑，一个人将火扑灭。不然，我的会所就会化为灰烬了。你是英雄，大英雄！”莫子兰将花放在卢飞枕边，继续拉着卢飞的手说。

此时，门打开了，刘文文、小微、糖粒子大哥等人手持鲜花、水果走了进来，他们给卢飞送来问候，祝愿他早日康复。

经过半个月的住院治疗，卢飞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医生让他带药出院，莫子兰帮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突然，他的手机视频铃声响了起来，他迅速看了一眼，是母亲打来的。他害怕母亲万一在视频里看到自己身处病房，让她老人家担心，就慌忙回到凳子上坐下，将手机视频模式切换为语言通话，摁下免提：“妈，我这店里有规定，上班时间不能视频，只能用语言通话。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工资也挺高的，过年的时候我就回去。”

母亲的声腔有些嘶哑，说：“你平平安安回家就好。哦，你记得要带个女朋友回来呀！”

五

G826 次列车上座无虚席，卢飞与莫子兰坐在三车厢八排D、F 座位。莫子兰轻抿着茶水，脸上洋溢着笑容，对卢飞说道：“自幼起，我便一心只想成为一名演员，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那日，卢飞与母亲的通话，莫子兰牢记于心。为让卢飞的母亲能开开心心地过年，她想出一个主意：扮成卢飞的女朋友，与他一同回家过年，年后再为卢飞牵线说媒。卢飞起初坚决不同意，强烈反对，但考虑到能安抚母亲的心情，最终还是应允了。

我们可以想象的是，他们的旅途一下子变得浪漫起来，属于二人世界的时间也过得飞快，怎么也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