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运河岸放歌的李白

作者: 胡红拴

想念运河岸放歌的李白0

与横亘北方东西承担着父亲般责任的万里长城不同,贯穿南北的大运河,千百年来,默默地担负着一个母亲的职责。

中国的大运河不但是世界上开凿最早、规模最大最长、最“年长”的运河,它更是中国古代东部平原上的最伟大的工程,只要一想到它竟然是公元前486年就开始建设的宏大工程,拥有着2500年时间跨度的傲人经历,就让人肃然起敬。大运河见证过华夏历代王朝的兴衰更替,见证过“沧海桑田”的更迭变迁,见证过民众的流离失所,也见证过历史的一个个“花好月圆”。但无论何时,大运河总能在“涅槃”中“重生”,总是无怨无悔地守护着这方土地上的人民,输出着它的一腔真情和大爱。大运河包括隋唐大运河、京杭大运河和浙东大运河三部分,全长2700公里,它跨越地球十多个纬度,地跨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浙江8个省、直辖市,纵贯中国华北大平原,通达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一河连五水,大运河的秀手就这样挽起了被大江大河切割成一块块的中国东部平原,也以“大动脉”的职能,维持着中国古代南北的大交通、大“国道”的畅通,更以大泼墨的书写,绘制着中华民族文化史上的一个个图腾。也因此,2014年6月22日,大运河在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上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46个世界遗产项目。

说起来,大运河与长江、黄河等大河确有不同之处,它没有大河们那些汹涌奔腾、一泻千里的阳刚豪气,大运河更多的则是母性的温柔和操劳,那缓缓的流水,那“润物细无声”的细语,将慈母般的情怀,将一腔温情,倾洒在它热爱的这片沃土里。

对大运河的喜爱,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从启蒙到进入学堂,大运河的影像就时时出现在脑海的荧屏。工作以后,终于有机会目睹亲近大运河。记得那是27年前的扬州之行,公务后我请友人带我到京杭大运河边,用心尺仔细丈量了一下从梦中走出的大运河,那一刻,心步的停留也与身形同步,用阳光的墨恣意地在心墙上挥洒了一把。

退休后的生活,自然就有了与大运河对坐畅饮的时间,于是,我行走姑苏,品读姑苏盘门,聆听吴门桥外的禅风和那已响彻两千多年的盘门钟声,也观瑞光塔下的水陆关门和那在史海的运河里过往的一艘艘装满了文字的河船。走过平江路,也游过伍公的护城河,听过山塘街的评弹昆曲,心游过醉吟先生品饮的庭院,那些心行在脑海的记忆,亦如定慧寺的塔影,融入古樟树的青翠之境,融入了秋的银杏林里。当然,也去过钱塘,看过杭州运河里的舟来船往,读过小河街夏记和大兜路运河的信义坊码头与富义仓。去过嘉兴,读过月河街的“古字”,也在“中基路捡拾遗落的情怀”,“千年的古运河啊/岁月里也曾一次次醒过/这把老的折扇/且将那暑热,放入/画舫的窗棂”,更会心见“月河的魂,也就将心月/种成了一行行的垂柳”(摘自笔者的诗《月河街的字》与《嘉兴月河》)。

南运河如此娇俏,北运河也好不逊色。京杭大运河济宁段就是一个好去处。济宁本来就是一座让人向往的古城,这里不仅仅有曾经的鲁国故都,不仅仅是至圣孔子、亚圣孟子、复圣颜回、史家左丘明的故乡,也不仅仅是东夷文化、华夏文明、儒家文化、水浒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当然就是纵贯济宁全境的京杭大运河。京杭大运河在济宁有420里长的主航道,它贯穿了整个济宁的南北,犹如玉串上的绳子,串起了鲁西这片文化的沃土。于是,借当代国画大家、工笔花鸟画泰斗周彦生老先生画展开幕暨我的新书《国色天香——周彦生》首发的契机,也就当机立断,自驾东行齐鲁,了却了我近读济宁的夙愿。

济宁有“运河之都”之称。这不仅仅是因为元明清三朝这里有统辖南北大运河的最高司运机构——河道总督衙门,近现代运河上发生的事儿,也早已深入国人之心,比如那《东平湖上的枪声》,那令人神往的微山湖,那历史记忆里已近700岁的南阳古镇,那河岸上俯视史海、诗风流淌的太白楼,古城,鲁地,金戈铁马,一幅幅史海画卷,就这样铺陈在济宁这方热土,铺陈在大运河两岸,让京杭大运河这燃天的火炬,成为烛照史海星空的一颗明亮的恒星。

打开济宁的人文地图,你会发现济宁真的是以大运河为血脉的“燃天火炬”。串珠状的南四湖以微山湖为基座,以浩瀚烟波、清劲清流高举济宁厚重的一个个人文图腾,高举济宁那蒸腾的紫气,燃天,燃云,燃风,也让这染香了的烟云,成为文化符号,成为文化气息,过山,过河,过海,过洋,成为五洲四海里的一种厚重的自然思想。

济宁的大运河,南有微山湖等南四湖,北连历史上的“八百里梁山泊”,如是,大运河,当然也是《水浒传》的“故乡”。不过,这是后话。我们还是先说说大运河上的济宁这座“运河之都”。

称济宁为“运河之都”,当然有充分的原因。因为明清治运司运的最高行政机关和最高军事机关河道总督衙门就设在山东济宁,它可是京杭大运河及相关河道的最高管理机构。河道总督,清俗称“河台”。据《明史》《清史稿》记载,官秩为正二品,个别总督兼挂御史衔的,官秩为从一品。那可是省部级甚至更高级别的大官。明清两代,河道总督衙门又先后改过一些名字,如总督河道部道衙门、河道部院军门署、总督河院署等,职能及管理范围也略有变化,但总的管理大运河职能没有改变。需要说明的是,河道总督衙门还是需要管“治黄”一事的,黄河治理与管理,那可是历朝历代朝廷的大事儿。比如清代驻扎济宁的首任河督杨方兴,就掌管着黄河、京杭大运河及永定河的堤防、疏浚等差事,同时,皇家“交通部长”的活,更是他容不得半点马虎的重要工作。

济宁有了“运河之都”和大运河交通枢纽之名,更因为有了青莲居士诗仙李白更加声名远播。坐落于济宁京杭古运河北岸的千年古楼太白楼,就是大运河“生命”里最好的“生命记忆”和史海见证。太白楼其实就是当时的一座酒楼,因李白常常于此畅饮作诗会友而名闻天下。自李白36岁时从湖北安陆举家迁移到了山东济宁,在寓居济宁的23年里,太白楼应该是诗仙的“经常性”活动场所。据史料记载,济宁太白楼始建于唐朝开元年间,在李白去世多年后的唐懿宗咸通二年(公元861年)正月,吴兴人沈光过任城,因仰慕李白,登酒楼观览,并写下了《李白酒楼记》一文。“……翰林李公太白,聪明才韵,至今为天下唱首。……酒醒神健,视听锐发,振笔著纸,乃以聪明移于月露风云,使之娟洁飞动。移于草木禽鱼,使之妍茂骞掷。移于边情闺思,使之壮气激人,离情溢目。移于幽岩邃谷,使之辽历物外,爽人精魄。移于车马弓矢,悲愤酣歌,使之驰骋决发,如睨幽并。……至于齐鲁,结构凌云者有限。独斯楼也,广不逾数席,瓦缺椽蠹,虽樵儿牧竖,过亦指之曰:‘李白常醉于此矣。’”据说宝历二年(公元826年)十二月当上了唐朝第十五任皇帝的唐文宗李昂,曾总结唐代“三绝”,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裴昊的剑法赫然进入了唐文宗这位年轻皇帝的“法眼”。但毋庸置疑,李白不但在唐朝,就是整个史海文坛,那也是响当当的宗师级人物。而能“陪伴”诗仙整个人生一小半时间的太白楼,其精神文化意义就可想而知了。到了后来的宋、金、元时期,太白酒楼多次被依貌整修。原始的太白酒楼,从李白寓家济宁至元朝至元二十年止,一直耸立了552年。到了元朝至元二十一年(公元1284年),由当时任济州达鲁花赤(元代济州的最高长官,或称监州)的冀德芳主持,将原始的太白酒楼移到济州南城墙上。究其原因,可能还是黄河。公元1150年,黄河曾大决口,淹没了原济州治所的巨野,官府遂将济州治所迁于任城(今属山东济宁)。至元八年(1271年)朝廷升济州为济州府,境内设济宁路。由于此地地势较高不受泛滥之害居其中而获济水之宁,故名“济宁”。这也是济宁之名的首次出现。所以,本着防患于未然,冀德芳一到任的当年就主持将太白楼迁到济宁的高处了。

元朝重建的太白楼,历经了103年。到了明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济宁左卫指挥使狄崇重建太白楼,以“谪仙”的寓意,依原楼的样式,移迁于南门城楼东城墙之上,也就是现今太白楼的位置,并将“酒”字去掉,更名为“太白楼”。明洪武以后,太白楼又历经清、民国年间的数十次较大的重修。现今的太白楼坐落在济宁明代的城墙上,雄伟、古朴、壮观,延续了明洪武年间的建筑风格,又不失唐代楼阁的风韵。明朝的太白楼历经561年,到1952年,人民政府对太白楼再次重建。至今在济宁南门城楼东城墙之上的太白楼共历经721年。从李白寓家济宁时所饮酒赋诗的酒楼到延存至今的太白楼,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了。历史上,登临太白楼凭吊李白、俯瞰大运河的名人要客很多,康熙皇帝五次下江南,三次御驾济宁。乾隆皇帝六次沿运河南巡,每次均要观瞻太白楼,留下了乾隆御笔两座。千百年来,作为有迹可循的李白在济宁期间的活动地,作为历史坐标的太白楼,已成为古运河济宁段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是运河沿岸一颗璀璨的明珠,它更承担起了传承大运河文化、济宁文化、诗文化的历史重任。

我徘徊在太白楼,行走在古运河岸,脑海里的李太白史话自然也就一次次跳出来……

李白在济宁,不单单在运河畔的太白楼留下诗行。他的很多名作,散发着大运河畔那浓浓的酒香,多是在济宁运河畔的街巷屋舍完成的。

如他搬迁抵达东鲁后,首先拜访了任城县令六叔,其六叔不但妥善安排了他的家居,还向李白介绍了任城当地的风土人情、历史沿革、历史名人等人文自然情况,在他六叔届满回京时,他写下了《对雪奉饯任城六父秩满归京》,在诗中,他不但赞颂了六叔,还描写了饯别宴会的盛况,表达了别后能早日再见于竹林的希望:“……窦公敞华筵,墨客尽来臻。燕歌落胡雁,郢曲回阳春。征马百度嘶,游车动行尘。踌躇未忍去,恋此四座人。饯离驻高驾,惜别空殷勤。何时竹林下,更与步兵邻。”

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他在济宁任城所写的《将进酒》,豪饮高歌,奔涌迸发势如江河奔腾,不可遏止: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说到丹丘生,是应该说说李白和丹丘生的友谊。

丹丘生即元丹丘,是当时著名的隐士。这位多次出现在《李太白全集》中,李白写给他的诗多达11首的高士,与李白的交往是很深的。从“畴昔在嵩阳,同衾卧羲皇”(《闻丹丘子营石门幽居》)来看,两人曾共同隐居过中岳嵩山一段时间。嵩阳,即嵩山之阳,这也是元丹丘的主要隐居地。嵩山,五岳之“中岳”,秦岭山系东延的余脉。嵩山的主要山脉是太室山和少室山。嵩山七十二峰,太室山和少室山各占三十六峰。太室山峻极峰为主峰,俗称嵩顶或中顶,也称太室中峰、太室绝顶、华盖峰,海拔1492米。大周武则天、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乾隆)制碑于峻极峰上,故峻极峰亦称“御碑峰”。嵩山最高峰应该是少室山的连天峰,它位于嵩山主峰峻极峰西南,海拔1512米。从地质学上说起来,嵩山很古老,以至一些地质学名词也以嵩山命名,如“嵩阳运动”“中岳运动”“少林运动”等等,就说少林寺前面的少室山书册崖吧,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天下奇观,千丈高崖,凌空伫立,山岩如一部部石书摆放于长天,人、树、栈道,穿行于浮云之上,犹如诗行游走云海苍穹,更如“胎儿”于“母体”内畅享着“天地”的温暖。嵩山的山,演绎了人间之幽险,演绎了天阙之悠远。地质学家说书册崖为倒转向斜的一翼,整个地层是翻转的,也就是底朝天。这乾坤倒转的“山”的当代书写,用“科普”的说法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山顶事实上是地壳运动前的山的“山底”。书册崖直立的岩柱是原来水平产出的地层,由于后来的地壳运动(中岳运动),水平的地层被大地的“力”竖立了起来,这些直立甚至倒转的地层,也就成为我们现在看到的犹如一部部千丈高的书籍紧密罗列于绝壁高崖的书册崖了。绝壁之上的书册崖栈道就是修建在直立起来的嵩阳运动底砾岩上。

书册崖的岩石为石英岩,石英含量90%以上,由于石英能发出玻璃光泽和油脂光泽,太阳照射能够反射出光,“佛光”也就由此出现。佛光紫气,也就由此而来。这紫气佛光,当然也就引起了儒释道三家先贤的注意,建寺立庙,书院山居,也就雨后春笋般的在历史的长河中,一间间、一座座于太室、少室的群峰间、密林中、溪涧旁耸立起来,这“修”与“隐”,身与魄,实与虚的人文佳话,也就在一个个故事、一行行诗语的文字流淌中,成为注入史海的一条条涓涓细流。有此佳地,也难怪丹丘生和李白会隐居在这里,这奇山佳境,当然也会触动隐者的心弦,让嵩岳少室、太室的“文字”“符号”注满脑腔,生根发起芽来。

从李白的诗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李白善于汲取大自然的精华与灵气,他是常常要到别处去隐居或修炼的。例如,“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搔背指爪轻”(《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说明他在西岳华山修炼过;从“疑是天边十二峰,飞入君家彩屏里”(《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可以看出他还到过四川。元丹丘是李白一生中最重要的交游人物之一。元丹丘也是一个学道谈玄的人,李白称之为“逸人”,并有“吾将(与)元夫子,异姓为天伦”(《颍阳别元丹丘之淮阳》)及“故交深情,出处无间”(《题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并序》)之语,可见李白和元丹丘的友好关系之深厚。据学者们的考证,李白一生与元丹丘交游计22年之久,其时间之长,几乎无人可比。这一时期,李白的文学创作与思想变化,应该说受到了元丹丘较大的影响。

如此,李白在济宁运河岸畔与元丹丘的再次相逢,痛饮是必须的。痛饮中的思想碰撞交流倾诉,也一定是“高山流水”式的一次经典式心语告白。这三百杯里,不仅是失望与自信的交织、悲愤与抗争的情怀,我想,也应该有大运河的风,大运河的情,和李白对大运河、对河山的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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