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我的那些昆虫
作者: 郑海斌
窗外的树上,一群知了在不停地聒噪着,我知道盛夏已经来了。
知了是夏天的主角,只要有树,必定能听到它们的声音。你只需走近那棵树,仔细去寻找,也必能找到几只贴在树干上黑不溜秋的“小玩意儿”。正因为抓它太难了,所以山里人想到了一个夏天才有的买卖——卖知了。抓知了并非易事,有人用网兜的,有人用黏物去黏,花的时间多,抓住的知了少。抓下来的知了如何售卖,也是要想出一个办法的,总不能在知了的腿上绑上一条细绳站在大街上叫卖吧?于是,聪明的山里人利用竹编的技艺,编织一个小笼子,将知了编在笼子中。那精致的小笼子就够吸引孩童的,更何况还有笼中能发出响亮声的知了。儿时,在夏日里,我常在闹市中见到有老人提着几个竹编的小笼子蹲在地上叫卖,我是很想要的,但父亲绝对不会给我买。在他看来,同样都是山里人,这“玩意儿”不值钱。
我是几年前才真正拥有过自己的知了。某年的盛夏,儿子还小,我抱着他在树林中穿行,头顶上像是被盖了一个“音罩”,知了声此起彼伏,我抬头循着声音找去,却又很难找到它们。我突然萌生了要抓几只知了的念头,一根伸缩杆,几块塑胶“黏土”,现在抓知了的工具实在太简单太方便了。你只需在树底下候着,等知了声响了就将“黏土”黏在杆子上。抓知了是需要全神贯注的。知了的颜色与树皮相似度实在是太高,在树下常常只听得知了声响,却总不见其踪影。知了虽聪明,但也不会一直躲在最高处,只要你仔细观察,还是有迹可循的。知了的这对光滑透明的大翅膀是它逃命时的“利器”,但也是我们捕捉时,它难以逃命的“把柄”。“黏土”一旦黏上它的一对翅膀,任凭它怎么扑腾都难以逃脱,轻轻松松就能抓住一只。如此这般,很少有逃脱的。
知了真是个“胆小鬼”,被抓之后不停地叫唤着。那一日我抓了五六只,把它们全部放进了塑料袋中,它们先是在塑料袋里发出“吱吱吱”的声响,不一会儿就都老实了,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看着它们色厉内荏的样子,我倒是起了“怜悯”之心,想着等过了今夜就放它们回去吧。不承想第二天,它们已全部奄奄一息了。
象甲又叫象鼻虫,又叫“水竹摇摇”,这,是我们夏天最好玩的“玩具”。这种虫子通体颜色暗黄,头顶上有黑色对称的斑点,口器与大象的鼻子相似,在口器的两边还长着如同象牙一样的触须,第一眼看到它,准能想起大象来。为什么会叫它“摇摇”?这就有点意思了。象甲是害虫,它的六条腿就像是六把尖钩,锋利无比。一旦不小心没抓住它的后背,反被它用钩子般的腿脚钳住,它便会使出全身的力气与你抗争。口器配合“钩子”使劲地缠住你,直到它感觉自己没受到危险才会松开。这时,你的手指已是鲜血淋淋。象甲可不比知了的色厉内荏,它对手指是有很大的杀伤力的。它的玩法是掰断它所有带钩子的腿,只留存它的“大腿”,然后从竹扫把中抽出一根细竹枝,撕成针尖,插进象甲的一只腿里。这时象甲会弹开甲背,展开翅膀不停地飞着,细竹枝便不停地摇动着。“摇摇”这两个字就这么来了。戏剧性的是,象甲破坏竹子,我们拿竹枝“惩罚”象甲,真有“天道轮回”之感。至于为什么要插着细竹枝这么玩,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象甲扇动翅膀像是小风扇在吹,颇有凉意。
天牛也是蛮有趣的甲虫,大家都看上了它那对鞭状的触须,像戏曲演员头上戴的那一对“雉毛翎”,威武雄壮,像个大将军。再配上一身带着白点的“铠甲”、铁钳般的口器与脖子上两根利刺,真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好像天下无敌的样子。若不是我们人类去诱捕,论单打独斗,在自然界中它绝对可以“横行霸道”。小时候胆子大,喜欢抓天牛玩,捏着天牛的触须,它会发出“吱吱”声。仔细看才发现,天牛的“吱吱”声只是它的头与脖子摩擦时发出的。天牛怎么玩?无非也就是捏住它的触须,听它发出的声音,或者拿来一些细树枝和纸张让其啃咬,看看它的咬合力。我也曾让它啃咬过我的指甲,看他的口器硬还是我的指甲硬。结果咬到了我的手指,鲜血直流,痛得我直接将它摔在地上。
我不知道女孩子的脖子漂亮可以用“领如蝤蛴”来形容,后来读到《诗经》才得知,只是我对“领如蝤蛴”有不同的理解。说蝤蛴是天牛的幼虫,通体乳白,用蝤蛴的颜色来形容女孩子脖子丰润白皙。我查看了很多飞虫的幼虫,与蝤蛴相似颜色的很多,为什么单单要用蝤蛴来形容?有没有一种可能,蝤蛴不是用来形容脖子白皙的?而蝤蛴也不一定是天牛还未变态发育时的蛹?反倒是变态发育后的天牛的脖子美得不可方物。圆圆的脖子,脖子上的硬壳更像美人的衣领。以昆虫的“领”比美人的“领”更合理,这是我个人理解,不一定正确。
金花虫倒像个女孩子,是我所玩过的虫子中最温柔的,它没有锋利的口器,全身绿得发亮,像是打上了一层蜡油。它爬行缓慢,头小身体大,飞行时必须爬上几步,然后停住,停顿一秒,再撅起屁股,两块甲壳向上抬起,弹出两片薄翼,笨重的身体摇摇摆摆地在空中晃动。这种虫在农田里是常见的。那时,家的周围都是农田,农田里种满了长藤的植物,金花虫就藏在其中。夜晚,四周一片漆黑,家里的那盏挂满蜘蛛网的白炽灯一亮,各种飞虫蜂拥而至,飞蛾、金花虫,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飞虫,绕着灯光乱撞,直至筋疲力尽在地上爬行。第二天灯光所到之处都是一些金花虫与飞蛾。飞蛾我是不喜欢的,全身灰色,毛茸茸的。大人们说,这些绒毛上面有“毒”,不可触碰,我不知是真是假,不管如何,飞蛾总是不讨人喜的。
我将两只金花虫放进铅笔盒中带到学校,课间我就把它们拿出来,看看哪只虫子爬得比较快,但效果总不尽人意,它们总是不听指挥。明明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两只金花虫总是爬向不同的方位,毫无竞争“意识”。后来我想到了一个玩法,用两条细线将两只金花虫的腿绑上,又从父亲的抽屉里偷出一个银首饰,让金花虫拉着银首饰走。这种银首饰很轻、很薄,被压成“菩萨”或“佛主”头像,是我婴儿时穿戴在手脚上保平安的。大了之后,银首饰就被父亲珍藏在了抽屉中,我是极喜欢这种精美的银首饰的,很早之前就想“偷”出来玩了,于是马上就偷了来,果然后来,银首饰被金花虫拉着拉着,就丢失了。这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在我们农村,大人们会说萤火虫夜里能“点灯”,这小小的虫子无手无脚的如何点灯?想必是大人们诓骗小孩子的吧。白天,父亲从农田里抓了一只萤火虫给我,放进了火柴盒里。到了夜里,我一直想象着萤火虫能从火柴盒里出来,拔出一根火柴,点亮整个房间。可我等了很久都不见它出来。第二天,我拉开火柴盒,那小虫子早就被闷死在里面了。对于父亲说的萤火虫会“点灯”的事,我早已不信。后来长大了一些,一天夜里,与姐姐在田间闲逛,在我们周围突然出现了几个亮光,它像仙女似的,飞得如此轻盈和曼妙。我赶紧伸手去抓。这是我第一次与萤火虫“亲密接触”。它温暖的腹部里像被嵌进了一盏亮灯,忽明忽暗,似在吸收着大自然的精华。我太爱这个小精灵了,它是老天爷赠送给人间的“繁星”,驱散了整个山间的黑暗,让我们的内心更加柔软。我是不忍伤害它的,明知将它带回家去,它必是死路一条,索性将它放回藤叶上点缀整片农田吧!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萤火虫,农田依然是那片农田,但萤火虫像在人间被人类“抹”去了一般,再也不见其踪影。我曾在楼下花坛中的藤叶上见过一种黄色的虫子。可能记忆出现了偏差,萤火虫发的黄光让我一直以为萤火虫是黄色的,于是我就把这种黄色的虫子当成了萤火虫带回了家。这种虫子只要触碰它,就会装死,并在你的手上留下黄色的液体。我兴冲冲地告诉母亲,抓到了萤火虫。母亲则笑着说那根本就不是萤火虫,而是黄条跳甲。
那一年,我已经35 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