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红”拖我出山沟

作者: 柳平国

“东方红”拖我出山沟0

前几天,大哥打电话问我:“丙嗲走了,要不要去吊个香?”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去,马上去!”

说起丙嗲,自然而然就想起过去与大哥合伙经营拖拉机的岁月。40 年前,丙嗲有一台“东方红”二手拖拉机对外出售,售价3500 元。若是如今几乎人人都买得起,可在当时真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公社都只有几台拖拉机。我大哥才分家不久,明摆着拿不出钱;我在外面搞副业,省吃俭用才积攒500 元。那时大家的日子都过不好,挪借无门,我只好硬着头皮找大队信用站申请贷款,信用站会计大发慈悲答应贷给我500 元。丙嗲是个非常明智的人,知道要找一个全额付款的买主很难,也知道我们兄弟是说话算数的人,于是,便爽快地将拖拉机以赊销方式卖给了我们。

拖拉机开回家后,引来了许多乡亲围观。我也为自己拥有一辆拖拉机感到无比的自豪,拿着抹布擦拭着车身。当擦到铭牌上“东方红”三个毛体大字时,我怀着异常崇拜的心情仔细地擦洗了数遍。“东方红”三个大字在太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拖拉机由我和大哥合伙经营。兄弟之间虽未签订正式的合伙经营协议,但还是有口头约定:拖拉机由我出资购买,大哥凭驾驶技术入股,股份各占50%;我负责联系业务,结账、采购油料,大哥负责掌方向盘;经营利润先还清购车款,后平均分配。说实话,那时经营一台拖拉机比如今办个小厂都难。

有了车,还得有货源。当时货车虽少,但货运业务也不多。清早起来从沙场装一车河沙一路颠簸到县城,30 公里的距离需耗时两个小时左右。快进城时,我们便将车停在路边,待附近建房的居民前来购买。若到了上午10 点还无人问津,我们就心急火燎地开着车从长安到五里牌沿途找基建工地推销。那时推销沙比如今推销保险还难,不是熟人不收,有沙用不收,沙粗了不收,沙细了不收,就是沙里小石子儿多了也不收。有时一车沙在县城来来回回游几圈都找不到买主。实在销不出去了,只得低价卖给用沙量大的预制场。预制场堆场窄小,我们兄弟就亲自动手挥锨转腾位置。一车沙大概能卖20 块钱,如果找不到回头货,减除油料费、买砂费、中餐费等就所剩无几了。

除货运业务难找外,行车安全问题也让人担忧。那时乡镇至县城的公路都是砂子路,路面坑坑洼洼,车辆掠过,尘土飞扬。拖拉机虽行驶速度慢,但因前轮小,驾驶室下面的两个主轮胎大,加之连接驾驶室与货厢的牵引架没有固定,车辆在行驶途中像跳摇摆舞一样上下跳动,左右摇晃。稍不小心,拖拉机就会滑进路边沟里。有时突然“砰”的一声爆胎,吓得人魂飞魄散。那时没有真空胎,轮胎由内胎和外胎组成,内胎漏气好解决,我们工具箱里有胶水、锉子、起子、钳子、撬棍、扳手、打气筒、千斤顶等各种维修工具,这些小毛病难不倒我们。若外胎爆了就麻烦了,车上一般都没带备用胎,只能在路上拦车到县城买二手轮胎,或咬咬牙买新轮胎替换。

交通事故更是频频发生,被碾死撞伤的大多是公路沿线反应较慢的老人和横穿马路的小孩。若在屋场边出车祸碾死或撞伤了人,被蜂拥而至的乡亲们逮到了,肇事司机命都难逃。特别是碾死了小孩,家长一旦情绪失控,一怒之下不打死你,也得让你残废。我们公社有个汽车司机在开往县城的途中不小心碾死了一个老头,那个司机被现场逮住后受尽了孝家的虐待,还披麻戴孝在死者灵堂前跪了三天三夜。

在“大岭口”见到的那次交通事故,至今让我心有余悸。我前面的一台拖拉机在铁路道口抢道,被从桃矿飞驰而来的火车撞飞到了田野中,拖拉机被撞散了架,车内三人个个血肉模糊,场面惨不忍睹。我当时吓傻了,心里怦怦直跳。幸亏火车是撞在拖拉机的牵引架上,不然这三人性命难保。

开拖拉机那些年,我母亲每天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到了傍晚我们还没回来,她就站在村口眺望,心中充满了对我们安全归来的渴望与期盼。若是夜深了没见我们回来,她更是焦虑和不安,怎么也睡不着。母亲听拖拉机的声音听多了,隔好远就能听出哪台车是我们的。

经营拖拉机最犯难的是燃油。计划经济年代,买什么东西都凭指标。而农机站分配给每台拖拉机每月的油票,顶多用半个月。还有半个月怎么办?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掌握燃油指标的部门多,计委、经委、农机局、石油公司、乡政府、供销社、农机站等这些大大小小的单位都有,你得削尖脑壳去“钻”。

有一次,我以××中学的名义打报告找县里要燃油指标。分管文教的郭副县长在报告上批示:各项统考临近,学校照明实属当务之急,请经委帮助解决!得到“县太爷”的批示后,我欣喜若狂地去找经委。可经委刘主任却说:“我们经委的油是工业用油,这个季度的指标已分配完了。”无奈,我便低三下四地求情。刘主任沉思片刻后,又在报告的右下角批示:请石油公司按郭县长的意见办!走出经委大门,我匆匆赶到石油公司。公司李经理接过报告后半天也不说话。

“你的油到底找谁要呀?”

“油只有你们石油公司有,只能麻烦你们。”

“郭县长批示要你们找经委,经委的指标用完了,又把你推到我们石油公司,我有什么办法呢?这样吧,这个季度的工业发电用油已分配完毕,现在只有防汛抗旱用油了,你还是去找郭县长,要他注明在防汛抗旱用油中解决。”

听到此话,我感觉彻底失望了。我平时也是个爱读书看报关心政治的人,防汛抗旱事关重大,农口线又不归郭副县长管,他怎么会贸然同意呢?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根稻草,遂抓住李经理软缠硬磨。

“柴油真的没办法解决,你们需要煤油不?批一吨煤油给你们吧。”

我看到李经理确实有点为难,想到煤油也是要凭指标的,便勉强答应了。拖拉机怎么能烧煤油呢?我灵机一动,供销社不是要煤油吗?我何不找供销社问问,将煤油串换成柴油。后来,我通过熟人关系将煤油换成了柴油。

说到燃油,今天我还要跟大家坦白交代我曾做过的一件不诚信的事。有一回,我以村里的名义向乡政府打了份报告,申请解决抗旱用油。黎乡长收到报告后大笔一挥:供销社,请解决××村抗旱用油160 公斤(那时的柴油160 公斤为一桶),完后又将160 公斤油票粘在批条后面。我心想,你这乡长办事也太过细了吧,凭油票不就能加油吗,还写什么字条?这不是戴着斗笠打伞——多此一举。走出乡长办公室,我随手将粘在批条背后的油票轻轻地撕了下来,萌生了先拿批条去供销社试试的念头,但又感觉这么做还是不合适。谁知到了供销社,一年四季想油想疯了的我,还是未能抵挡住“油”的诱惑,把乡长的批条从手提包里取出来了。加油站营业员接过批条瞟了一眼,二话没说就卖给了我一桶油。乡长批一桶油让我钻空子买了两桶油,按理来说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但我心里却像做了盗贼一样,一直忐忑不安。

几年时间,我们兄弟同心兢兢业业经营着这台拖拉机,有辛酸苦楚、疲惫迷茫,但也有收获。经营期间,我们兄弟没有发生过一件不愉快的事。大哥大嫂特别仁义,也没有按事先的口头约定与我亲兄弟明算账,开车赚的钱,先给我建房、结婚,而他自己直到拖拉机卖掉后才将旧房进行了改造。

我的人生也从开拖拉机起步,用开拖拉机那种吃苦耐劳的毅力,从农村走到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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