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商海往事(下)
作者: 张建全
法名了空
了空是华南大酒店总经理于军的法名,在他定居深圳的近几十年里,曾经有过不同的称谓:于排长、于秘书、于助理、于主任、于总。但于军最后说,他最喜欢别人叫他了空。
于军中等个儿,较瘦,其貌不扬,有着过分浓密的长发。他是深圳特区建立之前随着基建工程兵部队到这儿执行施工任务的,当时他担任某部一营一连一排排长。特区建立以后,适逢中央军委“百万大裁军”,于军就和他所在的部队集体转业到了深圳市,成了深圳最早的一批市民。
孙力宏是于军在部队时期的老上级,市政府把孙力宏从转业部队调出来组建盛业集团公司的时候,他就把于军也带了过来。据说,于军刚入伍的时候,曾给时任连长的孙力宏当过通信员,他们有着深厚的关系,孙力宏对他这位手下的兵异常器重。
到盛业集团还没上几天班,孙力宏就派于军到深圳大学进修,一去就是两年。用孙总的话说:“我今后需要的是人才,不上大学,没有文凭怎么行呢?”
这样,于军便成了大学学员,而且是为数不多的每月都有人发工资的大学生。
两年后,于军顺理成章地成了孙总的秘书,而后又晋升为助理、总办主任。
孙力宏一手创建了盛业集团,成为在盛业集团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在孙总身边工作,于军自觉非同一般,高人一等。孙总喜欢高谈阔论,于军也时不时地发表着自己的高见。孙总把在部队当首长时养成的讲粗口的习惯也带了过来,于军口头上也便往往挂着“妈拉个×”的调儿。
就连在个人生活方面,他们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在总办女秘书仇小姐和孙总因关系暧昧而导致孙总与夫人发生“战争”的时候,于军的夫人也因在自己的床上发现其他女性的异物,和于军之间弥漫着硝烟。有所不同的是,孙总后来极力安抚了夫人,两人和好如初了,而于军却与夫人不但没有缓和的迹象,反而气鼓鼓地闹上了法庭,最后以离婚收场。于军原来有一个女儿,于夫人也坚决带走,声言于军不配做她女儿的父亲。
孙总和仇小姐的关系实际上对孙总的婚姻确实没有造成威胁,因为过了一个时期,孙总的名字和盛业集团另一个女性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与仇小姐便明显疏远了。但是,不幸的是,仇小姐却因为与孙总的绯闻而与老公离婚了。
如此一来,在盛业集团总办,本来只有三两个人,除了孙总之外,现在一下子变成离婚的于军主任领导着离婚的仇秘书了。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日久生情,也许是于军凡事都愿向孙总学习,不久,盛业集团便传开了于军和仇秘书好上了的消息。这消息刚开始只在小道流传,后来于、仇在公开场合也不再避人耳目,也就变成明的了。
对此,盛业集团的所有人都抱着一个平常心来对待,因为不管怎样,此时的于、仇有这个权利,别人看惯不惯都无关紧要。但是唯独孙力宏总经理心里不悦,不知他是因为自己的兵令他失望,还是由于他曾与仇有过“一段”,总之,他不再乐意天天看到他们俩。在一次人事调整中,于军被调到集团公司下属的华南大酒店任总经理,仇秘书也被任命为集团公司另一个二级企业的办公室主任。
这样,有着更多自由空间的于、仇,来往更加频密,这使公司的人有理由相信,于主任与仇秘书最终会走到一起,并建立一个新家庭。可是实际上,却让所有人出乎意料。
于军不久之后确实又结婚了,但新娘子不是仇秘书,而是于军任职的华南大酒店的一个服务员。据说这个服务员的户口还在湖南农村,只是挺年轻,模样儿蛮俊俏。为此,仇秘书曾痛悔不已,她对于军的见异思迁十分失望和伤心,也自感在盛业集团同行跟前太丢脸面,后来虽说还领取那份工资,但很少再到人前露面,听说她办理了病退手续。
有人指责于军的行为,于军私下在朋友跟前却说:“我不是不喜欢仇秘书,但一想到她跟孙总曾经有过的关系,就饱受困扰……我娶了她,没法与孙总共事呀!”
生活和工作毕竟是两码事,不管在仇小姐跟前,孙总和于军有没有不愉快的地方,但孙总对于军工作上的支持却显而易见。
华南大酒店是盛业集团全资附属企业,其规模在全市同行业中也排得上座次,有客房、酒楼、桑拿浴、歌舞厅等,孙总是这里当然的贵客,而于军自然知道如何替老板安排各种各样的节目。长此以往,孙总对于军的评价没有半个不字,但盛业集团的员工对于军却多有微词,因为酒店的规模挺大,其经济效益却甚少,加之于主任变成于总以后,牛气冲天,见了熟人就当作看不见似的。
但好听的不好听的话对于军来说都无所谓,只要孙总的江山稳固,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对于那些说过他不中听的话的人,于军照例在相关的场合大骂一通,嘴上自然还挂着“妈拉个×!”
于军的位子是令人羡慕的,但于军还不安于仅仅坐在这个位子上。房地产热的时候,于军征得孙总的同意,以酒店物业作抵押,向银行贷了1000 万元,在他的家乡——广东增城购买了一大块土地,说该县的头头常来华南酒店住,他们每次吃饭,只喝茅台,私交甚好,这块地价格便宜,增值潜力巨大,等等。
可惜的是,后来的事实证明,于军的预言破产了,增城的地没有增值,也没有开发条件,荒芜几年之后,增城县政府新任领导依法收回了该地块,于军付出去的1000 万大元自此也付之东流。
孙力宏调离盛业集团以后,于军虽然嘴上还有“妈拉个×”的口头禅,但更多的是发泄自己的不平。因为孙总这次高就,没有调他同行,却调了另外几个亲信走了。盛业集团的新领导对于军便没有什么客气,他们派工作组进驻华南大酒店,并调查于军用1000 万元买地的事情。后来发现,在于军和卖地方之间还有一个中间人,中间人收取了巨额佣金,现在已出国定居。
于军最后被免去职务,其涉案的线索被市检察院悉数掌握。之后几年,在完成了司法程序之后,于军以渎职罪被判了五年徒刑,出狱后,再也没见他在盛业集团露过脸。
于军在华南大酒店任职的时候,曾认识了一个佛界高僧,他还让这位高僧常住在酒店、吃在酒店、玩在酒店,闲暇时还给他讲佛。据说于军在狱中皈依佛门,做了俗家弟子,并得“了空”法名。
有人说,于军现在专事佛事,逢人必说心经、华严经、金刚经;还有人说,他把自己的财产全部捐给九华山上的一个寺院,现以清贫为荣。
但也有过去和于军相处时间长的人对于上述说法不以为然,他们说:“于军在放烟雾弹,可别让他的伎俩迷惑住!”总有一天,于军定会恢复“于老板”的真面目的。
司马主任
“古有司马迁,今有司马万,嘿嘿嘿……”同事小司得意地说。他复姓司马,名万,他说他可能是司马迁后裔,他父亲给他取名万,就是想让他超过祖宗司马迁。外人无法判断真伪,有时候开玩笑,说司马迁受宫刑之前,有两个儿子,但后来改了姓。长子司马临,后改姓冯了;次子司马观,后改姓同了;有一个女儿也嫁给杨姓人家。你的祖上恐怕连不上司马迁,要不再查查,会不会是司马懿?
小司知道别人调侃他,也就“嘿嘿”罢了。
在海方集团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我和司马万、夏言都是秘书。我和夏言小姐是乘“孔雀东南飞”的东风招干来深圳、来海方集团的,而司马万是从福建泉州农村考上大学,学的是“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毕业后分配来海方集团的。在当年,大学生的牌子还比较响亮,司马万那时的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司马万的个头不高,长得白白胖胖的,他的眼睛近视,常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他的鼻梁本来不高,常常被眼镜框这么压住,一张脸看着就更加扁平了。他喜欢穿一些款式新颖的衣服,比如花格衬衫、白色萝卜裤等,浑身洋溢着香港仔的味道。
海方集团早期的规模并不大,公司领导也只有两个——于总和李总。李总主管工程技术方面的工作,能用上秘书的地方不多。这样,我们三人基本上都是围着一把手于总转。
总办没有主任,我们三人也没有明确由谁负责,但习惯上的分工是:夏小姐负责接待和公关,司马万负责经济合同和协议,我则主管各种文秘材料。于总说要在我们三人中培养一个主任,我们仨心里面也就有了暗暗竞争的意识。
于总是部队转业干部,在海方集团形成了转业干部帮和广东帮两个派别。虽然有人指责于总拉帮结派,重用转业军人,但于总对此不以为然,他常用他重用司马万的例子反驳别人,还说:“司马万是福建人,又没有当过兵,但我把他放在身边,因为我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聪明才智!”
于总是否拉帮结派其实并不体现在对于一两个人的使用上,但他对司马万的器重却是不争的事实。司马万也常常为此沾沾自喜,甚至有些飘飘然。
在海方集团公司的大会小会上,司马万每每坐在于总身边,大小事都要发表他的高见,以此显示他的精明能干。当年,大多数人对香港社会常用的经济术语还相当陌生的时候,司马万却时不时地大谈特谈什么恒生指数、同业拆息等,尽管他的高谈阔论有时令与会人员一头雾水,但于总照例会表现出对司马的赏识,还说:“大家要善于学习,要像小司一样学习新东西。”
司马万除了心满意足地当于总的红人以外,还努力塑造自己的全才形象。他在深圳一家报纸上发表了两三首小诗以后,说话的时候就常常有了“作为诗人”的句子,而那家报纸搞了一期青年诗人联展,也把司马万的照片排列到一串诗人当中。这张报纸因此便在司马万的办公桌上摆放了很长时间,来来往往的人看到这张报纸,都夸奖说:“没想到司马秘书还是个诗人!”司马万每每听了,都会笑容满面,眼镜后面流露出得意的目光。
我也有业余写作的爱好,继司马万之后,我在一些报刊陆续发表一些小说、散文及诗歌。这样一来,在海方集团内谈起写作,大家便没有了以往“独尊司马”的意思。司马万于是便有些失落感。对比我的发表量,司马万明显有些后劲不足,少有新作。有人问他,他则表示:“我写诗,纯属灵感来了,偶尔为之。我不像张先生,要把那玩意儿当作事业!”
司马万无端地对我讥讽一番,我并不在意,我想,这也许是文人相轻的传统在司马万身上的反映吧。
如果仅仅是“相轻”,倒也无伤大雅,但司马万在“相轻”的同时,还利用他和于总的关系,对我多方排挤。
我与海方集团里的大多数员工一样,当然也想获得于总的信任。我也是部队转业干部,也曾幻想过以此拉近与于总的关系,但这仅仅是一厢情愿。
在司马万与我相处越来越别扭的时候,于总突然宣布把我从总办调离,我至今都不明白这个变动的原因是什么,但我敢肯定这与司马万的小动作有着直接关系。对于在哪个科室工作,我其实并不在乎,只是对于司马万的做派有些不屑,对于于总依赖司马万的表现也有些不以为然。
司马万因此更加春风得意起来,他跟于总更近乎了,不久真被于总任命为总办主任了。
“张秘书,对不起了,我在小司打你小报告时没有制止……”夏秘书有一天跟我说。
“没有关系,我只是换个办公室而已。”
“小司先排挤了你,接着就抢走了主任一职!”夏秘书在发泄她竞争失败的怨气。
“不必在意啦!司马主任要能做出对公司有利的成绩也好呀!”我安慰着夏小姐,但也不能不说心里有醋意。
当了主任以后,司马万仿佛近视得更厉害了,公司的一般人他常常就像看不见,就是听觉,好像也有了毛病,有人习惯称他司马秘书或者小司他听不见,但要是叫到“司主任”,他的听觉又立刻灵敏起来。
于总是个喜欢业余活动的人,他和夏小姐经常有这样那样的活动安排,公关应酬嘛,海方集团公司的人早已习以为常了。
有一天,我有位战友的妹妹到深圳旅游,她是内地某艺术团体的舞蹈演员,有着出众的身材和气质。晚上我陪她到香江歌舞厅听歌,意外地碰到于总、夏小姐及司马万。司马万这会儿的眼睛竟出奇的好使,他在于总和夏小姐跳舞的当儿,异常热情地坐到我们这边来,没话找话地东拉西扯,还把他的名片塞到我战友妹妹的手上,末了还表示:“希望有时间常联系!”
见了司马万热情而又不自在的神态,我心里十分好笑,我知道司马万在我战友妹妹的美貌面前已经难以平静。因为在海方集团内早就有个说法,哪里有靓女,哪里就有司马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