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鱼的故事
作者: 程豪勇
一次诗友们的采风活动,有幸认识了一位在大陈岛养殖黄鱼的企业家,他说要把大陈岛的黄鱼打造成“国鱼”,我为此疑惑,脱口说了句:“你是在做梦吧,可能吗?”
我清楚,凭黄鱼是“大海第一鱼”,台州海域黄鱼的品质,打造成“国鱼”——国家级名牌产品、国宴用鱼,不是没有可能。只是,现有的规模不够,凭养殖,能够达到这样的水平吗?
我陷入了对黄鱼的回忆和遐想中。
在台州,只要一说起黄鱼,就会在脑海中蹦出“野生大黄鱼”这样的概念,继而就会有那种既羡慕又惋惜的感叹:“好吃,可惜吃不起了!”
野生大黄鱼,就是那种有着金子般黄灿灿的色泽,肚子小,嘴巴像涂了口红,身体和尾巴苗条修长,集群在浩瀚大海中自由自在地遨游着的黄鱼!
追溯中国渔业发展史,处于中国黄金海岸线的东海边,2500 多年前就有捕捞黄鱼的历史。人们都知道,在号称传统的四大海产(大黄鱼、小黄鱼、带鱼、墨鱼)中,黄鱼排名最前面,并且称得上是“大海第一鱼”。这是我们的祖先传承下来的说法。
其实,人们大多只知道广义的“黄鱼”,而黄鱼却因“血缘”相近,组成了庞大的七兄弟家族,它们分别是大黄鱼、小黄鱼、梅童鱼、黄姑鱼、鱼、黄唇鱼和毛鲿鱼。这七兄弟,形状和肤色基本相当。你若不是专业的,就很难分清哪是老二,哪是老四和老六。
现有的海洋资源,在经历了过去几十年的过度捕捞后,东海海域主要鱼类尤其是野生大黄鱼,资源几乎枯竭。即使你走进台州现有的水产品交易市场或者农贸市场,所见到的大黄鱼,大多是色泽淡黄偏亮、鱼肚鼓胀、身材臃肿、尾巴短兜的“胖墩儿”。看到这样子,你就会想到那吃了睡、睡了吃的圈养猪,一副缺少锻炼、臃肿不堪的傻瓜样!你会不假思索地从嘴巴里蹦出“养殖的”!
野生大黄鱼,你在哪里?
在台州,从上世纪80 年代开始,野生大黄鱼几近绝迹。
要真想吃到从大海里直接捕捞上来的野生大黄鱼,对一个普通市民来说,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除非你是个腰缠万贯的大佬,钱多得花不了,才会去弄条野生大黄鱼吃吃。对一个农村劳动者来说,想吃一顿野生大黄鱼,无疑是挥金如土。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你可知道,就在2021 年4 月20 日早晨,象山县渔山岛一位渔民,意外捕捞到一条5 斤多重、被称为“海上土豪金”的大黄鱼,转眼,这条野生大黄鱼就被人以2.5 万元的价格买走了。
大黄鱼,浙东沿海著名的鱼种之一。它,身穿金黄色的盔甲,有着秀长椭圆、侧扁的身体,背缘和腹缘呈长弧形,尾柄细长向后如张开的小折扇。它,既不像鲤鱼、鲨鱼那样桀骜不驯,也不像八爪鱼、鳗鱼那样缠绵悱恻。那身材、那神态、那色彩,不仅有一种沉稳的王者风范,还有一种宛若仙子般的典雅和楚楚动人。这种喜怒哀乐未形于色、富贵而不失雅致的大家闺秀气质,令你油然生起一种器重它,而又想亲近它的感觉。它,肉质鲜嫩,含钙量高,是沿海百姓首推的大补珍品;是每年除夕用于谢年,大暑节用于祭海龙王的首选供品;也是历代官宦宴请朝廷大员,渔家馈赠亲属朋友,招待珍贵客人的海产佳肴。
据有关资料介绍,大黄鱼为暖湿性近岸洄游鱼类,常栖息于水深60 米以内海域的中下层,喜浊流水域,黎明、黄昏或大潮时多上浮,白昼和小潮时下沉。大黄鱼的最大特色是具有“聚众集群”习性,在生殖季节集群由外海游向近岸,形成春秋两季鱼汛。春汛一般在4~6 月,它们集中在苏、浙、闽各处近海产卵;进入长江口及毗邻海区的大黄鱼,产卵亲鱼均聚集附近30~40 米方圆的海区觅食,10 月逐渐转向外海较深水域越冬。秋汛则在9~10 月间的浙江北部海域形成。目前,东海海域的大黄鱼都是岱衢族大黄鱼。常见的大黄鱼有闽东族大黄鱼和岱衢族大黄鱼。目前闽东族大黄鱼品种已发展到第35 代,品质等方面存在一些缺陷。而岱衢族还只发展到第4 代,贵族基因纯正。
我老家在三门县浦坝港镇渔西村。我,作为一个上世纪60 年代出生的海边人,亲眼目睹过村人们捕捞的堆成小山一样的野生大黄鱼,亲口吃过始终鲜甜在心里的野生大黄鱼,亲历家人们对野生大黄鱼的清蒸、家烧、剖肚晒鲞……那一件件、一桩桩往事,至今历历在目。
渔西,处于三门健跳港与浦坝港间的一个背山面海的海湾里。那时,由于经济条件和客观环境限制,当地还没有能力进行大面积围涂造田。处于浅海滩涂边的渔西人,主要依靠讨海为生。猫头洋西岸绵延数百公里的海岸线上,纵深约有几公里宽的滩涂。每当潮涨潮落,汹涌的海浪反复击打着广漠的滩涂;海水在泥沙中肆意涌动,把寄居在滩涂中的鱼、虾、蟹等生物,与浑浊的泥沙一并掀起。原本深蓝透彻的海水,被搅成黄褐色的泥浆水,形成长数百公里、宽数十公里的浑水带,缠绕在浙中沿海的海岸线边。
水浑多藏鱼,只有在浑水里才能摸到鱼。作为地道的台州人,你若去青岛、大连、海南旅游,当你脚踩绵软的沙滩,以无比畅快的心境,徜徉在风光旖旎的海滨时,你会被那清澈的海水、碧蓝的海面迷得流连忘返。在羡慕那里的好环境时,你的内心,也会涌起对台州海域满是大片浑黄的海水的一种伤悲。殊不知,正是这片浑浊的海水,潮间带上那爿肥沃的滩涂,给台州人带来了绵延不绝的口福。有着八万平方公里的台州海域,正因为海水的浑浊,才成为了东部沿海微生物含量最丰富、沿海滩涂最肥沃的海区。这被浑浊海水覆盖的洋面,一直是大黄鱼等鱼群洄游、觅食的首选之地。台州,能以丰富多样的海鲜产品名闻遐迩,且水产品总产量连续二十多年保持在全省和全国的首位,与这片得天独厚的海域是分不开的。这是大自然对台州人的恩赐!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处于人民公社时代的生产队(相当于现在的村),因为居住地靠海,每个生产队都打造有几条渔船,集中十几个精壮劳力出海捕鱼。捕鱼船大多是木制挂篷船,不能远洋捕捞,只能在近海的大目洋、猫头洋一带海域作业。
每年的清明节前后,当生产队的那些精壮劳力们,肩挑手拉着渔网、淡水、蔬菜、粮食和柴爿出海时,我们这些在家天天吃着菜干、咸菜、蟹糊的孩子,就盼望着第二天海鲜大餐的来临。
黄鱼、鲳鱼、鳓鱼、鱼、带鱼、墨鱼、白蟹、海蜇……这是生产队几条渔船出海带回的主要收获。船老大们每趟出海,都有明确的目标。要是机遇好,碰到大鱼群游弋,一网拉起,收获甚丰,就在海上接鲜船上直接卖掉,或者送到宁波、海门、石浦等码头交易。卖出的钱,用于生产队购置打稻机、抽水机和竹箩、稻桶、风车等生产工具。要是收获不多,就匆匆返回村里,肩挑手抬到生产队的公屋里,按劳动力和劳动工分分配到户。那时,折价分配到户的渔产品,都以当时的市场价格来计算成本,在年底生产队劳动分红中扣除。
在山靠山,在海靠海。在爷爷辈们生活的年代,村里还没有船,他们只能以近乎原始的方式,用那勤劳的四肢,辅之以自制的“渔刀”“小网”和“撩兜”,去海里倒腾些小鱼小虾小蟹,靠变卖或者串换,以减轻家庭生活的重担。到了父辈们生活的年代,几个聪明的木匠围在一起,亲手上山砍下木头,东琢磨西捣鼓,弄出了一只只小舢板,继而是一条条红头船,最后是一艘“三道闹”(三桅杆)的载重足有三四个吨位的渔船。有了船,织个渔网也是容易的事,把家家户户的妇女都发动起来,每人去织一片,然后拼凑起一张大网。把在石浦、海门等地帮人撑船的青壮年劳力叫回来。第一次出海,竟然收获了不少的渔货。
尝到了用自制木船捕鱼的甜头,父辈们造船捕捞的积极性高涨,几年时间,村里就冒出了十多条渔船,年渔业收入虽然不多,但足以解决生产队生产费用和日常开支了。这真印证了那句至理名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夏天每当夜幕降临时,村民们都会聚集在村口那棵枝叶茂盛的大杏树下纳凉。言谈间,父辈们总会流露出对老家有如此“靠海可渔”的环境的自豪,庆幸自己投对了娘胎,只要傍着这大海,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海鲜资源。
我的父母均出身于农民家庭,孩提时家境十分贫寒。我与同村的小伙伴们一样,母亲生下我就去外乡打工了,把我交给外婆管养。嗷嗷待哺的我,在第一次开荤进食时,外婆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鲜嫩的黄鱼肉。这意味着他们的内心,都有那种让孙辈的未来吉祥多福、大富大贵的善良期盼。
黄鱼,你是海中的俊男靓女!正是因为你色泽的金黄,浑身散发出那种吉祥、典雅、富贵之气,令我们的祖宗世代看好,一直把你当作富贵吉祥的化身。那天,我们走进位于台州农港城四楼的大陈岛黄鱼集配中心采风,俞淳董事长接待了我们。在谈到对黄鱼的印象时,他用“色金黄,体修长,肉蒜瓣,味鲜美”这12个字来概括。这短短的12 个字,集中展示了黄鱼的形、色、品、味。有如此贴切的评价,令我这个出生在海边,知道黄鱼足有六十年的人,自叹弗如。
我外婆的娘家在临海杜桥。过去,那里靠海更近。外婆从小就在海里摸爬滚打,也非常喜欢黄鱼,经常给我烧黄鱼吃。村里鱼汛期间捕捞回来的海鲜,黄鱼和白蟹产量最高。装满鱼蟹的竹篓,经常把生产队的公屋挤得难以落脚。自然,黄鱼比其他海鲜多了,价格也就相对便宜。据有关资料记载,黄鱼味甘咸、性平,入肝、肾二经,肉质鲜嫩,富含蛋白质,是鲜食佳品,对人体有滋补作用;肉质中含有多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多蛋白,中老年人和体质差的人,尤其妇女产后体虚者,常以鲜食黄鱼滋补;除了鲜食,黄鱼还可以制成罐头或者加工成“黄鱼鲞”;黄鱼鳔可以干制成名贵食品“鱼肚”,又可制成黄鱼胶,也是工业用高级原料;鱼鳔炒炼,焙黄,制成中药“鱼鳔胶珠”,可治疗胃溃疡、肾结石等;鱼耳石研末后,与其他中药配伍制成“鱼脑石散”,对治疗鼻窦炎有较好的疗效。每当从生产队里分到海鲜,长辈们总是先挑出大的、新鲜的装进菜篮,分批次送给邻近无渔业的亲朋好友,我家就有里宅村的伯爷、岙口村的叔叔、赤坎村的舅公、龙坑村的阿姨……
吃黄鱼是我儿时的独爱。每当村里的船队回来时,我就知道晚餐又有黄鱼吃了。外婆她们总是提前动手,将洗干净的黄鱼,放在厚厚一层猪油里煎过,再浇上黄酒和水,和上生姜、葱头和红糖,在柴火镬里熬到透出香味。黄鱼端上桌时,那鲜嫩的肉质,柔而不腻的汤汁,让人胃口大开,吃到嘴里,真是鲜甜到心里。家里的黄鱼,除了送人和鲜吃外,留下的大多被开膛破肚,做成鱼鲞晒干后,储藏在谷仓里、米甏里,待过鱼汛期后的农忙季节,和着粳米、虾皮,熬成鲞粥当点心吃,既香糯又甜美,还有开胃、清火、生津、活血的作用。
大黄鱼的生长速度较快,也是当时捕捞产量较多的主要原因。在中国的渔业发展史上,被当作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重大事件,恰恰就是那时的沿海渔民,残忍地利用了黄鱼固有的两个致命弱点,而做出的极端行为:一是大黄鱼具有发出强烈声音的能力。小时候,外公和舅公等老人,经常给我们讲“海里的黄鱼会唱歌”的故事。黄鱼的主要发音器官是鳔及其两侧的声肌。当声肌收缩时,压迫内脏使鳔共振而发声。在生殖季节,雄鱼会发出“咯咯”“呜呜”的鸣声,像夏夜池塘里此起彼伏的蛙鸣,也是肚子饿了,亟待进食的乞讨声;雌鱼的叫声稍低一点,犹如那没电的夜晚,点亮煤气灯时发出的“哧哧”声。在鱼群密集时,那声音如厨房里烧水的沸腾声,抑或是森林里的松涛声,声音之大在所有鱼类中是少见的。那时,生产队里还没有机帆船,大多是吨位很小的木帆船。许多帆船组成的捕捞船队,一旦出海捕捞,渔民们分工明确,管撒网的,管门舵的,还有用耳朵管侦探的。在海上,那些管侦探的船工,只要把耳朵贴在船舱板上,就可以听到水下黄鱼群经过时嘈杂的叫声,判断出鱼群的大小、密集程度和所在水下位置等。这样,捕捞时往往撒网地点把握很准,在拉网时,一网上来就是沉甸甸的收获。二是大黄鱼又叫石首鱼,脑袋里有两块耳石,是身体入水的平衡物,也是辨别一些食物类别的感应器,但对音响的骚扰非常敏感。由此,正是黄鱼固有的这些弱点,不知从哪时候、哪地方传入的一种叫作“敲梆渔”的掠夺性捕捞,在沿海渔民中盛行。那时还没有机动帆船,渔民们在木帆船船头绑上毛竹筒,在听到鱼群叫声并确定鱼群位置后,将毛竹筒插到水下,随着船老大一声令下,渔民们用硬木棍使劲敲打毛竹,以震耳欲聋的声波,传入海底来震慑鱼群!“敲梆”时,整个海区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那声音与大黄鱼的耳石产生共振,令鱼儿不堪忍受声波的震动。被震晕的,纷纷浮上水面,金晃晃的一片;没有震晕的,仓皇逃窜,全被兜进了事先设下的“天罗地网”。这样的捕捞方法,成本低,效率极高,只要是大黄鱼,不分大小,无一漏网,一次性可以捕捞几万斤,几次下来,黄鱼群近乎遭受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