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走了
作者: 黄敬东
老程,走了,走得太突然了。这个世界上不再有老程了。
我没有径直回家,心境复杂,在小区里走着、看着、想着。我在干什么呢?我走着,走着老程每天都走过的路;看着,看着每一处似乎都有老程那双粗糙的手打理过的精致的痕迹;想着,想着是不是又能遇见他,因为常常这个时候他还没有睡,见到我会和我打招呼,聊上两三句话。走着、看着、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他的临时住处。室内的灯没有亮,门紧关着,门口静静地堆放着一些纸箱,还有酒瓶、易拉罐,他那标配出行工具——二手三轮电动车也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的后斗粘贴着的“福田京剑”字样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应老程的邀请,我曾经坐过这个车在小区里转了一圈,他如同孩子一样十分高兴,并让我自己体验一下,开出去十几米,他哈哈地笑着:“行,还真行。”现在及以后不会再看到老程弯着腰开着这个三轮车了,想必,这个三轮车也会因为失去了主人而黯然伤悲。
回到家里,夜不能寐,打开台灯,老程总是浮现在眼前……
老程者,河北承德宽城人也。至于他叫什么名字,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因为别人不需要知道他叫什么名,他也不需要别人知道他叫什么名。谁有事只管招呼“老程”就行了。我曾经问过他叫什么名字,他有些腼腆地一笑:“就叫我老程吧,别人都这么叫。”说是“老程”,其实老程并不老,卒年也不过四十八九岁。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农民工当中的一员,大概来到唐山也有二十来年了,大家一直都叫他老程,这是因为他少年老成,长得有些着急,而且由于自幼营养不良没有长开。老程一米五几的个头,体重百十来斤,满脸皱纹,尖下颌,太阳的肤色,没有几颗好牙,吃不了硬东西,一般不爱讲话,讲话漏风,话少,如果不得不说,就说得简短,都是实话。
这几天,小区里的人们都感到失去了一些什么,随时有些小事做起来也不是那么方便了,甚至还有些人知道的不知道的遇到什么事情还在给老程打电话,请他帮忙。然而,老程的电话一定是打不通了,老程再也不会接听电话为谁排忧解难了。那个吃苦耐劳的老程呀,谁不怀念他呢?他看上去应该属于比较瘦小的“大男人”,可是干起活来,虎彪彪的,毫不吝啬原本农民的底气和力气,一点都不偷奸耍滑,扛沙子水泥,搬砖挖土,挥汗如雨,似乎力大无比。每次干完活,他都会把现场打扫干净,而他穿的衣服常常会沾染尘土汗渍。老程在小区里通常开着他的电动三轮车或推着一个单轮小车,随处能看到他弓身的姿势,清理一些垃圾和有碍观瞻的东西。他是一个勤快的人,每次下雪后的清晨,老程都是早早起床,冒着严寒,默默地给各家各户清理出行的道路,常常干得汗透衣衫,甚至将小区外面主街道的便道积雪都铲出一条通道,便于路人行走。这些事,原本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他就是想,尽自己所能,自己受点累,才能方便他人。
老程小时候,家里比较困难,住在农村山沟里,或许父母去世较早,似乎是没有上过什么学,他不太识字,有时做事也比较认真,比如给谁干了活,一时没结账,他有一个小本子,会让其他人或门卫保安的同志给记上,今天在哪儿、给谁干活了、几个工,以免忘了,或欠了他找来的人的工钱。如果说老程有什么爱好,那就是抽点烟,喝点酒。他多数时候,干的是体力活,晚上收工后会喝上几口儿,但酒量并不大,从没看过他酩酊大醉的样子。有时自己喝,有时也买点酒菜请别人来一起喝,尽管并不富裕,但从不占别人的便宜。我请他喝过酒,他很愿意与我喝两杯,有时也和我讲一讲心里话。其实,老程虽然身在城市,却一直有些自卑,我与他谈过人生,讲过他很多优点长处以及他的一些闪光点,他以为我在安慰他,他自己并没有看到也不相信他有哪些可贵之处。
今夜,老程,我的农民工兄弟,我再陪你说说话,你会听到的。老程,我再敬你一杯,干了这杯酒,你可要一路走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