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商海往事
作者: 张建全借船出海
深圳海方集团公司是大型国企。80年代末,公司财力已经雄厚起来了。这时,集团公司高层个个都有雄心,在开了一连串的会议以及邀请市场调研人员做了可行性分析之后,便决定拓展深圳以外地区的房地产业务。这时,恰好又传来1988年海南即将建省的消息。海方集团于是急匆匆地注册成立其二级公司,即深圳海方集团全资子公司——海南海方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经营范围:房地产开发和进出口贸易等。
集团公司同时决定委派具有集团创始元老级骨干、时任投资发展部部长的王树人出任海南海方公司总经理。
当时,我在海方集团总部任总经理助理。但我不想长期坐在机关、整天与文字打交道,于是便申请与王树人部长同赴海南,且获得大老板点头首肯。
我心里清楚,以我的年龄和资历论,我比王部长低一个级别。所以,他当海方公司总经理,我则屈居海方公司贸易部经理,与王树人总经理成了上下级同事。
我们两个人在与集团公司领导吃了送别宴、喝了决心酒之后,便直奔海口而去。
刚开始,我总想和王总搞好关系,可惜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王总不仅在主观上视我为不可信任的人,而且在工作上明显地无视我的存在。
有一天,王总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到我的办公室,对我说:“张经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李志云同志,今后就叫他小李,是我从深圳外贸集团公司挖过来的人才,加强一下你们贸易部的力量。”
我感到很突然,因为我所负责的贸易部要增加人,事先我一点也不知道,但在总经理负责制的情况下,我除了无奈地接受王总的指示,还能有别的表示吗?
李志云个儿挺高,胖胖的,眼睛不大,一笑就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儿。从外表来看,他十分普通,但不长时间,公司上上下下就发现李志云有着不同一般的背景。
李志云与公司每个同事的相处显得挺随和,但只要他和王总在一起,不管旁边是否有人,他都操起叽里呱拉的潮汕客家话。一说起来,便眉飞色舞地没完没了,对我们这些北方人而言,听着如同外语一般。
作为贸易部经理,我很快与我的部下李志云发生矛盾。
按照王总的要求,我负责的贸易部实行着费用包干制,但小李带着公司200万元汇票,去东北采购黄豆,准备转出口香港月饼厂家。两个月过去,未见黄豆影子,他却带回一堆发票来报销。财务部的人早就嘀咕过,说200万离岸两个月,光利息就损失多少万元呢,而这些损失都要算在我们贸易部的头上。
我从小李的报销单上撕下多余的餐费、歌厅及桑拿娱乐发票退给他,小李怏怏接过,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我随后与王总提到利息损失一事,王总竟然开导我说:“张经理呀,我们干工作要看大的方面,200万两个月全拿回来了,这就说明小李责任心强,靠得住,生意嘛,哪能有回回赚钱的?”
我无话可说,后来小李把我退还他的发票直接拿给王总签字报销了,末了还告诉我:“王总说了,黄豆生意改为公司直接管辖的项目,费用不占咱们贸易部的指标。”我笑笑无言。
那一阶段,贸易部的业绩平平,王总于是不止一次地说过,年终考核每个部门的业绩,不达标的负责人要引咎辞职。为此我召集贸易部成员多次开会,催促大家尽快开拓业务,力争打翻身仗。
令我意外的是,打开新局面的竟是李志云。
小李在沧州联系了150吨钛白粉,出口给香港一家公司,再由香港公司转口至德国汉堡。这笔贸易额一百多万,毛利预计有三十多万。王总这次没有再说什么总部直接管辖项目的话,反而要求贸易部全力配合小李。大家见一百多万已经拿出去了,便闲话少说,心想做成生意要紧。
小李先去沧州组织货源,再到天津报关出口,一个人大包大揽,我几次问他要帮手不,他都出奇地客气着说:“不用了张经理,以往我多花了不少钱,这次你就让我节约一回行吗?”
我在与小李频繁通话中,知道他与香港买家也保持着热线联系,一会儿商检的事,一会儿包装运输的事。小李这一回的表现挺任劳任怨。遇到困难,他仿佛还想了不少特殊的办法克服。据他说,商检就是他托当地的同学疏通关系才搞掂的。
忙碌一阵子后,货物装船出海,小李把结汇的单证快递给我。我立即安排人手办理结汇手续,美元很快到账了,换算成人民币后,再经核算,利润虽不像预估的那样多,却也有二十几万元。80年代末的二十万,可是个大数目哦!
一个干了多年外贸的朋友提醒我说,钛白粉出口可以退税,我随即按照朋友所指点的路子又忙活了一阵子。来来去去、反反复复过后,竟意外获得了三十多万元退税款,这下令公司上上下下都兴奋了好一阵子。我当时还纳闷呢,退税款比利润还高,真有彩票中奖的感觉呢!
王总在大会上一再表扬我们贸易部,但重点放在李志云身上,他说:“小李的确是一块干贸易的料,要不是这单钛白粉生意,贸易部恐怕连存在下去都没有必要了。”我听了王总这等表扬,比他以往的批评更难受。因为王总的潜台词是,我们贸易部的饭碗,是人家李志云给的。
小李一时有了功臣一般感觉,王总很快特批他的功臣外出休长假了。
然而意外的是,香港公司不久发来一份传真,说汉堡方面收到货以后,经商检当局化验,钛白粉一半的含量不够标准,另一半不知该称其为何物。德国公司已向香港方面提出退货和索赔要求,而香港公司向我公司提出同样的要求。
我急忙和李志云联系,却发现他并不感到突然,只是有几分紧张地说,由他与供货方联系。沧州方面倒挺积极,他们没有对传真所表示的化验结果提出异议,而是出具了一份承诺书,保证在一定时间内无偿补发同等数量的钛白粉,以此作为补偿。
之后的时间里,围绕钛白粉一事不知来往信函、传真、电话有多少,只是沧州方面一直没有发货的消息。由于公司没有产生实际经济损失,我们便凡事当二传手,直到合同规定的有效索赔期已过,沧州方面都在玩“球技”,最后突然销声匿迹了。
正在我纳闷的时候,沧州检察院来人了解这一业务的情况。据说沧州供货方是一家皮包公司,他们用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的手法,骗了不少客户,这批出口的钛白粉,总价款仅仅是合同金额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二的货款被当事人私分,小李从头到尾地参与了这些事,而那张商检证,更是他们骗取的。
李志云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沧州方面不久传来消息,那几个当事人被判处刑期不等的徒刑。
不知为什么,香港公司知道了沧州的情况以后,再也不追讨补发的货物,索赔纠纷也不了了之。事后听说,香港公司也曾想取巧,给小李发过几次传真,要求如何修改商检证等。律师说,打起官司来香港方面会十分被动。
过了很久,听外贸集团的人说,李志云已经到澳洲留学去了,末了还补充说:“同行的有他们公司王总的儿子。”
我们在贸易部的业务会上,大家议论起这位手腕不一般的前同事,有的说:“李志云来海方公司时,就没打算长期干,他拿咱们当跳板!”有的说:“这叫借船出海,这小子借公家的船,出自己的海。”
香港太太
海方集团公司财务部的刘经理,是我在海方集团总部担任总经理助理时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一天我回总部开会遇见他,他笑嘻嘻地说要推荐一位湖南小姐到我现在任职的海南海方公司贸易部工作。我那时仅仅算是海方公司的部门经理,并没有人事权,我不愿驳了刘经理的面子,于是就对他说:“等我请示海方公司一把手王树人总经理以后再说。”
王总对我的信任度一直存疑,我转告他总部财务部刘经理推荐小姐的事,他不置可否,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不急,先放放再说吧。”
王总推诿,我一时不好答复刘经理,也就没有及时给他回话,心想,有机会见面时,再作解释不迟。
不料,刘经理是个急性子人,他在没有得到我任何回复的情况下,就让那个小姐从湖南来海南找我了。
我们公司那时在海口租了一个住宅楼整整一个单元的套房,作为员工宿舍。那天中午我在宿舍正休息,住一楼的方师傅喊我起来,说有一位小姐找你。
我到楼下,见有一位瘦瘦高高白白的姑娘站在那儿,脸红红的,额头冒着汗,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脚下还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
“您是张经理吧,我是小刘,深圳的刘经理介绍我来找您。”小刘说着,伸过手来,口齿显得蛮伶俐的,一双丹凤眼也水灵灵的,谁看了都会说她是个漂亮姑娘。
我午休被叫醒的不快之感很快被她的外表抵消了。
刘小姐既然从湖南远道而来,我也不得不讲点礼貌,于是就先领她到我的住处,洗漱了一番,下午上班时,我硬着头皮带她拜见王总,心想,行与不行由王总说了算。如果行,刘经理的面子我就算给了,如果不行,刘经理也怪罪不了我。
尽管小刘看上去像个中学生,可实际上她已大学毕业一年了。
我对于她能否被录用没有多大信心,只是反复强调,海方公司的人事权在王总手中,我帮你引见一下可以,但不能保证你一定被录用,你要做好各种思想准备。
小刘不说什么,只是甜甜地笑着。
王总有个特点,就是平时很严肃,但和女士小姐说话时常常例外。见了面,小刘刚开始还有一点拘谨,得知来的姑娘是湖南人,王总马上开了句玩笑“湘女多情呦”,现场气氛即时显得轻松起来。
我借故有事提前离开了,留下小刘独自和王总谈话。吃晚饭的时候,我见小刘已在公司食堂就餐,且坐在王总身边。饭毕,小刘到我的住处,向我表示感谢,她说王总已决定录用她,宿舍也安排好了,就在王总对门的空置房间。在她说话的当儿,王总的司机也站在她的身后,显然是要帮她搬行李的。
王总随后给我交代说,小刘既然是你介绍来的,那就先放到你们贸易部,你好好带带她。这样,我便多了一个同事,也多了一个下级。
刚开始的时候,小刘既听话,又勤快,尽管她对贸易业务一窍不通(她学的是中文),但大家乐意拿她当作小妹,事事耐心教她。我考虑到她是刘经理介绍来的,更是处处关照,小刘也口口声声地说要谢我,还说若不是我,她就来不了海南。她每天给大家送报纸,倒茶水,还无拘无束地开玩笑。也正是在这阵子,大家给她取了一个外号——湘妹、刘湘妹。小刘也不反感这个外号,过了不长时间,她干脆弃用自己的本名刘树枝,改名叫刘湘美了。是啊,树枝、树枝一听就是村子里的娃娃;湘美、湘美,一听感觉家境就不错!
小刘的名字和衣着一起变了,刚来时的湖南湘妹子装扮换成了时下的流行服装,加上发型、化妆,她急速地向企业白领靠近。她的心态、脾气也跟着变化,且这个变化仿佛受到王总的肯定和支持。
我作为部下,实际上一直努力与王总搞好关系,但王总私下对别人说:“张经理与集团公司领导太熟了,得防着他!”我感觉王总处处信不过我,在工作上也伺机刁难我,而我忍不住也常常在贸易部发一些有关王总的牢骚。
可是令我意外的是,王总似乎知道我对他的不满,甚至还清楚地掌握了我说过他的什么话。显然,我的手下有人向王总打了小报告。
这个谜在小刘频繁进出王总办公室和住处的时候很快揭开了。不久,王总放出口风,要在适当的时候,把我从贸易部经理的位置上搬开,还说贸易部有人比我更有能力。
小刘慢慢成了王总的红人。王总的专车别人只有看的份儿,但刘湘美却可以随便使用。当然,她总会找出些为公司办某某重要事情的理由。比如,她说要陪公司深圳来的客人去三亚转转,可司机却悄悄对人抱怨说:“什么深圳客人!是她湖南来的父母。”
王总慢慢地把刘湘美当成骨干来使用。有一次,海方公司申请进口一批机械设备,有关进口批文的事需王总亲自出马去找主管行业的副市长。这个业务本是我们贸易部经手的,不料,王总却对我说:“算啦,你别管啦,让小刘陪我去办吧。”
不料,王总和刘湘美无功而返,那个副市长以海方公司涉嫌倒卖进口设备为由,没有批准我们的报告。
王总与我的摩擦和与小刘外出的次数同时增加的时候,王总有一天就在公司大会上郑重宣布,调刘湘美(已经正式更改了身份证上名字)同志出任海方公司总经理助理。
刘湘美随后调换了新的办公室,还亲自去家具店选购了一套高档桌椅,其规格标准介乎于王总与我及其他部门负责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