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一束
作者: 严彬 邱振刚 薛菲 萧璟 张雪萌 黄双全严彬的诗
随风而逝
我说总有一天要在自己地里培养一些树,
在树的南面建起一栋三十米宽的房子;
我要写一本像堂姐那样畅销的小说,
去多买一些地,做实验,也许要施肥,收集动物粪便。
我托非洲的朋友找一些树的种子,各种各样的,
只要结明黄色果实的树的种子,
我都要一份。
在我的地里,我会播种这些种子。
爷爷还活着,我要请他和我一起种树,
在南方,我建的屋子前面吹着夏天空旷的南风,
冬天带枯树枝味道的北风绕过屋顶吹到我身上。
夏天和秋天,我们从后门出去,
去看结满明黄色果实的树林,去摘一些果子……
它们成片成片,在风中舞动,有的甜,有些酸。
流离之歌
那些东西,你要处理掉,卖掉,
扔掉,送人,打包寄回家里,
寄到新的出租屋,寄存在亲戚家
寄往多雨的、易生锈的南方老家
每一处朝你摇响过铃的地方
书籍会在那里发霉,衣裳会腐败,瓷器
是多余的,风干的橘子和苹果也是。
你有十三只杯子,现在只能保留两个
处理历史和无用的知识
处理多余的乔伊斯和雨果
七个普鲁斯特——你能留下一个
处理陈旧的人际关系,多话的朋友
处理信件、干月季,空酒瓶,不存在的爱
最后,你要在六块镜子中再看一看
那个陈旧的、多灰的、患有关节炎的自己
想一想还能为自己保留什么
抓紧时间吧!镜子也将打碎
房间要被清空,气球都放到天上
移动重物的噪音——四处都被火烧过
噪音和火在召唤你
而你将收回一个什么样的自己呢?
轻飘飘的,了无牵挂了
或被秋天和冬天的风缓缓吹散在金台西路
你没有走掉,没有离开,没有投奔任何人
没有带走希望,没有回收自己
生活
每天生活在不变和变化的事物中
需要吃饭,每天准备一些食物
一家人需要几块菜地,蔬菜多种几样
养几只猪和羊,鸡鸭可以多养一些
有一口鱼塘最好……如果你不是农民
不然你们就去菜市场买点儿菜
今天中午我做了羊肉和油麦菜
晚上是油麦菜和两个鸡蛋
现在我是一个人住着,吃很好打发
总是要吃一点,已经成了习惯
养一株栀子花只需要给它浇水
即便见不到太阳它还是会活下去
生活是无聊的吗?你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人好见
今天晚上我喝了一瓶啤酒
有一位朋友好心邀请我去贵州散心
去南京喝酒也好……“那里有很多
爱好艺术的人。”然而我却不愿动身
“一个穷人需要多少土地?”
“如何治好妻子们的悲伤……”
爱情
我也想要收到一些玫瑰花
就算是用那带刺的手送来的
在轻风吹拂的下午将它带到窗台
上午就放在我们双人沙发边上
我也想要换掉单人床、单人凉席
在一床大被子里面有两双紧握的
被温暖的手……要一个完美球体的另一半
……如果不完美,或一旦裂缝出现
没有争吵,一个声音就令我们分开了
如果你爱我就出现在我面前
不要在那些花篱和路灯边停留太久
让我好好看一看你的眼睛和脸
再让我们听听彼此的心脏和小腹
不要害羞,拒绝,我们都凑近一点吧
靠近我们的呼吸:有没有着火呢?
如果你也爱我就不会在今晚或明天离开
你接收了我的全部温情、欲望和梦
将它们制成罐头和氧气我们每天吞食
每天晚上很快就睡着了
一个红红的南瓜在一个编得很好的篮子里
邱振刚的诗
一些事物与海有关
赶海的时刻
天空绯紫,黎明将到未到
海水早已告辞,在沙滩上
留下冗长的开阔的
笑声,来源待查的汽笛声,
还有层层的浪涌
交织成低沉的背景音
赶海者笑容满面
大海慷慨得不可思议
孩子的圆桶 大人的网兜
沉重如餍足的胃囊
还有无数湿漉漉的幼蟹,
囚禁于没有围墙的迷宫
远处,海平线上渔船错落
剪影投向宇宙深处
沉思如我者,踽踽独行于
海滩外的硬质地面
抱着肩 咀嚼着那些背景音
在这个抽象的时刻,相信
——海就是自己的唱诗班
防波堤
这是一个天地互相敞开的时刻
海水明亮宽广,天空湛蓝
少许卷层云正预示好天气
然而,所有的取景框都绕不过防波堤
它径直入海,像黑骑士的枪矛
正刺穿城堡主的胸甲
理智在说——你看
它是所有归航者的庇依 甚至
它的泥缝里还开放着几株波斯菊
哦,不完美是最可怕之物
我离去,身后是
一大片含糊的声响,廉价的真理
再见,叶赛宁的三十岁
礁石
没有什么诗句能写出礁石的硬度
就像没有哲人能说出时间的长度
你的齿缝
曾经对着月亮冷笑
直到海水当头浇下
月光漫照时,海鸟栖落,
在你的光滑处打几个趔趄
所有的礁石都擅长制造水系
退潮后的清晨,你的褶皱里
万物浮现如创世之初
直到彩虹褪色,海水失去容量
这样的时刻,如果一层层抽象下去
世界的寂灭循环不再是秘密
但是——你仍然期待着
在下一个黄昏降临的时候
有人投以一个简单的注视
与你在夜晚潮湿的线条中做伴
三个诗人
沃尔科特离开了安德列斯群岛
再一次穿过加勒比海的潮汐
反感别人把他的家乡
视为风光明信片
游客们,走进岛屿中心的甘蔗田吧
那里迂回的风,和一再开场的祭祀
是诗人的母语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巷
被博尔赫斯的诗句建造
帆船在天空驶过,投下暗影
方形建筑物簇拥着他
他忘记了欧洲的岁月
穿过拱门,走进了
那些名字拗口的街区
布罗茨基呢
芬兰湾深处的岛屿和桥梁
掩护着衔带命运的鸟群
白令海的冻土层
埋进了沉默的动词
最美妙的,是在哈德逊湾的散步
那里的盛装者在爵士乐中寒暄
所以,归葬于亚得里亚海
并不是太大的意外
他说:所有的阅读造就了我
海洋说:海水是你的诗里的
——世界语
薛菲的诗
大提琴
树枝不分白天黑夜陷入干枯
作为保护膜的睡眠
大提琴从睡眠中发出
回应,它的树叶是一团乱发
从体内迸发
它的树叶是它的爱情
现在,料峭春寒中,浅睡眠也能呵护
它的树叶是一窝嫩绿的小猫
它现在在我窗外
西域天空宽广,即使阴着
我也感到树正在醒来
皮囊记
像不刺眼的灯光,辉煌、壮丽、柔和
像走进一座从未到过的殿堂
树叶像从未见过的面孔
熟悉,美丽,但全然不知
它经历过什么,才成这样
如果楼下是一片树林
就能看见秋天,大致什么轮廓
树冠像金色喷泉
喷涌金子般的黄叶
你听到一种声音
在坍塌,在道别
你听到万物燃烧
在时间里,它们首先带来道别之美
一只鸟的飞翔
很像那些年我写信
然后,撕碎的信,只不过听不到声音
飞翔发生在和我隔着三座鱼塘的地方
纯白小颗粒,飞上飞下
纯白的药丸,在炙热阳光下安抚
周围树、水塘、小屋都像不存在
只有白鸟飞翔,几只低低飞
其中一只飞旋,不停歇
午后便有了清澈的生机
时代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一只鸟停留,用飞翔做短暂停留
矮矮的土墙,给予它暗示和召唤
它的白,是无法述说,汗腾格里峰的白
也是雪花白,仿佛融化的危机
控制着午后的一对翅膀
天山下的湖水
没有人,只有风带来光明
只有一棵树的叶子
在湖面上,反复降落
自己虚无的一面
虚幻之树为我遮阳
湖水光点跳动,在叶子内部
引起喧哗与骚动
当一切归于平淡
比起生活,这独处的习俗
略显任性,不妥协
一座湖在眼前,一座在身后
平静让水波看起来宛如镜子
午后巨大光芒像油
黏稠,沉默,凝固生命的质感
我坐在树下,草地上
我并没有数时间和它的脚步
只是坐着,永恒一般沉默
此刻眼底有阴影涌上来
那是想起某个句子,某段话,某个人
但都若有若无,波澜不惊
萧璟的诗
诗歌舞街*
街是酸的
我切了四个小时菜码的手也是酸的
最后的耐性弹起如油花入水
黑夜是校准性子的磨刀石
左一下是应承
右一下是维系
有时,节日我也能休息
我划独木舟,跳舞
引渡一只蝴蝶飞过牵牛花
我赚的钱很少
体内有一朵巨大的棉花云
金色是高音
黑色是低音
纯白是幕布遵守的自由
一跃而上的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