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外书写的广度和向内书写的深度（评论）

文学创作该如何进行？小说该如何构思？人物又该如何描写？在技术手段尝试几乎已经穷尽的当下，小说创作已然成为一项复杂且极具挑战性的活动。这种难度主要表现为大多数作者需要在技巧、情感和创造力上不断突破自我，以实现对个人极限的超越。作为文艺评论工作者，我阅读过叶仲健的不少作品，看到了他在这方面所做的努力。他的早期作品以编织奇崛故事见长，一波三折的情节和出人意料的结尾让小说具备较强的可读性；其新近作品则更倾向于描绘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展现生活的丰富性和时代的演变。他通过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所面临的各种挑战和困境，同时也展现了他们在逆境中的坚韧、执着和希望。这些作品不仅仅是对个体命运的关注，更是对整个社会的深刻洞察。

《没有什么是火锅解决不了的》是一篇带有讽刺意味的作品。小说对故事背景未作任何阐述，情节推进主要依赖对话——对话占据了小说的至少八成篇幅。作者以两餐火锅为道具，通过人物幽默风趣的对话，推动情节发展并呈现故事背后的故事，结尾极具戏剧性。《我喜欢你但不能跟你干什么》则讲述了肉体与爱情、婚姻与爱情及人的“魔性”与“佛性”之间的关系，各种关系网的交织，体现出现代人在情感与道德、世俗与信仰之间选择与挣扎的困境。

如果说《没有什么是火锅解决不了的》是向外书写，以对话和场景推动故事发展的话，那么《我喜欢你但不能跟你干什么》则是向内书写的，深入描写人物心理活动，努力呈现主人公性格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触探人物幽微的心理世界。

向外书写侧重于对外部世界的描绘和对社会现象的反映，涉及书写广度（抑或称之为维度）的问题。《没有什么是火锅解决不了的》的叙事是多维度和全方位的，作者以上帝视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文中每个人物都是主角，对话极具辨识度，人物形象生动立体，无异于为我们献上了菜品丰盛的火锅盛宴。“她说，就是感觉如今的人好生奇怪，拿我们来说吧，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不相往来，连个招呼都没打过。人与人相遇是缘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也算同船渡吧，十年修来的福分，怎么能不说一声就离开呢”。作品通过诸如上述生动的对话和场景，展现了人物之间的互动和情感变化，小说中的火锅不仅仅是一种食物，更是一种文化符号，象征着人们在热气腾腾的氛围中分享各自的喜怒哀乐。

向内书写则更侧重于探索人物的内心世界、情感体验和个人记忆，展现人性的复杂和深度，探索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我喜欢你但不能跟你干什么》通过对主人公大量的心理描写，揭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纠葛。“宋夏丽纳闷，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花里胡哨欠务实的男人呢？亏自己还是研究生呢。她尝试过压抑或隐藏这种喜欢，又觉得自己过去已经够压抑了。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是选择继续内卷，还是体验一回人间的小美好？——尽管这桩恋爱来得稍迟了些，尽管这未必就是恋爱”。小说主人公在面对抉择时，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却又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感，这种情感的压抑和释放、无奈和挣扎形成了小说的内在张力。

不管向内书写还是向外书写，小说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抵达——抵达生活和日常事物的底部和深处。两部作品尽管在叙述方式上不同，但都以十分独特的视角展现了都市小人物的生活状态和他们的情感世界。叶仲健凭借对生活的深刻理解，以及对人性的深入勘察，用细腻的笔触捕捉当下生活场景的变化和人物微妙的情感变化，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中寻觅人生的各种可能性，巧妙地勾勒出人物的内心世界，折射出社会的多样和复杂。

《没有什么是火锅解决不了的》讲述的是五个小人物的故事。一个女孩经历失恋后，邀请了同住的室友一同享用火锅，却意外地引发了一场火灾。文中的人物涉足各类职业：超市售货员、外卖小哥、自由职业者、会计等，有的刚失恋，有的已离异，有的遭遇定亲毁约，有的结了婚又后悔……不同的人物及他们的背景构成了百态人生。而故事的核心归根结底还是对人性的探讨——小说伊始，阿枚明确表示不要那个耗费了她几年青春时光又欺骗她的男人的补偿，但随着故事的推进，在出租屋内众人的怂恿下，其态度已经悄然发生转变。客观现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许多事情的发生往往超出了人的控制，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来说，更是如此。两餐火锅，将现实的无奈和人性的复杂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喜欢你但不能跟你干什么》对人性的刻画亦深入人心。“为什么要禁锢自己？一个拥有爱情却严防死守的女人有什么值得称道？一个为爱献身的女人有什么错？”“面庞湿漉漉的，泪水出奇丰沛，宋夏丽吃惊地发现，沾湿脸面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泪水。她伸出手，穿过夜色，往戴文生的脸探过去，果然湿了掌心。这无疑是戴文生送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她感动坏了，幸福死了，泪水更为滂沱”——诸如此类，小说中人物的对话和内心独白都充满了哲理，让人在思考之余，不禁对生活有了更深的认识。作者通过运用各种巧妙的隐喻，使得每一个细节都充满深意。通过主人公的视角，我们看到了一个充满矛盾和挣扎的内心世界，同时也看到了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和个体的孤独，看到了都市男女对爱情的向往以及小心翼翼。小说不仅仅是讲了几段简单的爱情故事，更是一次对人性的深入探讨和剖析，引领读者进入一个充满心灵波折和复杂人性的世界。

我们常说，一部小说能否吸引读者，关键取决于它是否塑造出了令人难忘的角色。在这两篇小说中，人物都居于核心地位，叶仲健巧妙地运用对话和行为描写，展现了角色复杂的情感和心理状态。小说中的人物不是单薄的形象符号，而是具有多重性格和复杂情感的、能够立得起来的典型形象。《没有什么是火锅解决不了的》里的小武、阿枚、金枝及其丈夫，还有四喜，这些人物的个性特征都通过他们的对话和举止得到了体现。《我喜欢你但不能跟你干什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努力、上进、自卑、敏感、自律、克己、纠结的年轻女子形象，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了强烈共情。无论是阿枚的纠结与挣扎，还是金枝的泼辣与算计，以及宋夏丽的纯真与迷茫，这些都在作者笔下得到了生动的呈现，作品让读者深刻地感受到了其中每个人物内心世界的彷徨与困顿、孤独与抗争。或许正是这种对人物的精准把握与深刻理解，赋予了叶仲健作品独特的魅力，吸引着越来越多的读者去进入他所虚构的文本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