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贻芳和她的“金陵家庭”

吴贻芳（1893-1985），祖籍江苏泰兴，出身书香世家，其曾祖父是翰林。吴贻芳出生时，家道已然中落。早年读书期间，家庭突然遭遇重大变故，吴贻芳相继失去了父母兄姐。吴贻芳并没有被家庭重大变故摧垮，而是历练得更加坚韧、执着。1916年，吴贻芳以插班生的身份进入金陵女子大学，并以优异的学业和出色的组织才能，被推为金陵女子大学第一届学生自治会会长。1928年，吴贻芳获得密歇根大学生物学博士学位，并出任母校金陵女子大学校长，任期长达23年。

在吴贻芳的主持下，金陵女子大学形成了独特的“家庭化”生活氛围，确立和传承了“厚生”精神，培育了一大批致力于改造社会和无私奉献的女性知识精英。

相伴一生的“金陵家庭”

“姐妹班”制度是金陵女子大学的独创。一年级新生与三年级结成姐妹班，二年级则与四年级结为姐妹班。开学典礼上，高年级的姐姐会拿着抽签的名字去认领自己的妹妹，“每人各有姊妹一二人作为学业与精神上相互砥砺与帮助之伴侣，使之不感触人生活之孤寂，并尊重团体生活之可贵”。新生宿舍里都有一位高年级姐姐，便于给新生妹妹提供生活和学习上的照顾，帮助她们尽快适应大学校园生活。

吴贻芳心里总是牵挂着学生。北方学生吃不惯南方米饭，吴贻芳就提醒厨房增加北方人爱吃的馒头，并嘱咐学生慢慢适应。吴贻芳甚至能叫出全校每个学生的名字，记得她们的性格和喜好。她会亲自去探望生病的学生，用自己的薪金贴补家境贫寒的学生。黄炎培的女儿黄学潮回忆，她到金陵女子大学读书时，母亲刚刚去世，自己又不适应南京气候病倒了，吴校长亲自送她住院治疗。学生张明忠患有肺结核，家庭生活清苦，吴贻芳马上将其送到医院，并自费承担昂贵的链霉素注射费，直到他病愈。

金陵女子大学学生相互影响，相互扶持，在“金陵家庭”建立了相伴一生的姐妹情谊。毕业生胡秀英对母校表达了肺腑之情，“教诲岂限四年内，言行示范享一生”。李葆真感慨，“每当我危难临头之际，总是金陵同学向我伸出援助之手，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金陵女子大学校刊汇编》记载）

从“厚生”校训到社会服务

“厚生”是金陵女子大学的校训。吴贻芳解释，“人生的目的，不光是为自己活着，而是要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来帮助他人和造福社会，这样不但有益于别人，自己的生命也因之而丰满”。

1928年，吴贻芳在校长就职演说中提出金陵女子大学的办学目的，“应光复后时势的需要，造就女界领袖，为社会之用”“促进社会福利及公民的崇高理想”。“女界领袖”应当具备充分的学术修养、专业技能，对婚姻有正确的观念，以及服务社会的精神。

如何培养“女界领袖”？吴贻芳提出了“人格教育”，也就是要培养女子具有爱国、奉献、独立、平等的品质，培养具有高尚人格、服务社会、全面发展的现代知识女性。完整人格训练，就是在德、智、体、群四个方面都得到充分发展。妇女运动需要有具备组织能力和活动能力的妇女领袖，而“群育”尤其体现出未来“女界领袖”应当具备的群体意识、组织沟通能力，和互助精神。

金陵女子大学分为文理科，文科开设了中文、外语、历史、社会学、音乐、体育、哲学等系科，理科开设生物学、化学、数学、物理、地理、家政、医预科、护预科等系科。这些系科设置文理兼顾，注重从实践中提升专业能力，这与传统社会对“贤妻良母”在家族里“相夫教子”的期待截然不同，而是服务于国家建设各领域所迫切需要的女性知识精英。

金陵女子大学注重在课堂之外培养学生的实践能力和服务精神。地理系邓恩兰教授多次组织边疆考察团，带领学生深入西部川藏地区。野岭荒山常有野兽、匪盗出没，金陵女子大学学生们经常野外露宿，长途跋涉，沿途惊险不断：“草鞋用水浸过，用圆石捶软，从灌县进山，沿岷江岸上的大道，每天走上几十里，第一晚脚底板就红肿起来，第二天一个个都成了哭笑不得的‘瘸拐李’，每走一步，都像挨针扎，几天以后才渐渐适应。”正是这样的实践活动和艰苦经历，打磨出金陵女子大学学生的坚毅卓绝和实践精神。

“女界领袖”服务社会的同时，也将家庭责任处理好，才是吴贻芳眼中的“女界领袖”应有的模样。张治中将军的女儿、金陵女子大学毕业生张素我大婚之时，吴贻芳向她表示祝贺，并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成家了，跨进了一个新天地，肩上有两副重担，一是你对社会所负的责任，二是家庭负担。这两副担子，你都应该勇敢地挑起来。”

“金陵玫瑰”芬芳永贻

南京师范大学随园校区华夏馆一楼最南端，是吴贻芳校长的办公室，至今依然保留着当年的陈设。不远处伫立着“贻芳园”，那是金陵女子大学校友为纪念吴贻芳校长而设立的纪念馆。校友展厅里，陈列着金陵女子大学毕业生名录和事迹展。金陵女子大学36年办学史上，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女性精英，她们在物理学、地理学、海洋学，以及慈善事业、教育事业等领域作出了可贵的贡献，被誉为从金陵女子大学走出的999朵“金陵玫瑰”。

1952年，金陵女子大学随园校区被南京师范学院（1984年更名为南京师范大学）继承，“厚生”精神也融入了南京师范大学的办学理念中。吴贻芳曾提议复建金女大。1987年，南京师范大学成立金陵女子学院，开设英语、女性学、涉外会计、营养与食品等满足社会需要的专业，金陵女子大学的教育芳泽得以赓续，并惠及后世。海外吴贻芳基金会、金陵女子大学校友会积极捐赠，帮助重建母校，为金女院设立了9个永久基金会，用以资助后学。金陵女子大学毕业生李绶兰激动地说：“金陵女子大学培养了我，我是金陵女子大学的女儿，我要把一生献给我的母校。”这句话也说出了999朵“金陵玫瑰”共同的心声。

从战乱中的乡村服务到和平年代的学科创新，金陵女子大学不仅培养出999位行业先锋，更树立了“用生命影响生命”的教育典范。当“金陵玫瑰”的芬芳穿越时空，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所大学的历史，更是中国女性突破桎梏、拥抱社会的奋斗史。这份精神，正如随园的紫罗兰花，岁岁绽放，生生不息。

任小燕：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教育史教学和研究

编辑 乔可可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