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礼物
作者: 樊北溟莉娜的微光
其实刚开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莉娜把头发剪短了好多,原本过肩的长发如今已齐耳。不过当时并没太在意,外国理发师向来手下没数,一剪子剪多了倒也正常。
就这样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莉娜的头发终于又长到了可以编她喜欢的辫子的长度—从额头左右向后,各编一个麻花辫,然后和脑后的长发拢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戴了一圈柔软的金色花环。昨天吃饭时恰好我们坐在一起,于是我就随口提起了这个话题。
“因为之前我把头发捐出去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一些公益组织会募捐头发,而我的头发长度恰好够他们要求的25厘米。”
“所以他们会给你颁发证书吗?”我从功利的角度发问。
“并没有,他们只是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之后可能会给我寄张贺卡什么的……”
此时我陷入沉默,心中为刚才不停开她如何准确测量头发长度的玩笑懊恼不已。
“他们会把我的头发做成假发,捐给有需要的癌症患者。如果头发某些方面不符合要求,也可以做成一种特制的网,用于清理被泄漏的原油污染的海面。”莉娜说得全不在意,我却顿觉面前的意大利炖饭滋味全无,此时手肘相抵的我们似乎在两个世界。
其实莉娜绝对不是什么“公益狂人”,但我一直可以强烈感受到,她在坚持用自己的方式参与社会活动,做出个人层面的努力。比如,上一次周末聚会时,大家见她胸前有一个红丝带别针,问是哪儿来的,她随口说是送朋友去医院的时候参与防治艾滋病日活动送的。又比如,她和同学在电梯里为酒店应不应该用一次性纸杯争执不下,她一再强调它们对于环境的危害。那次争执以她累得坐在电梯门口的凳子上缓了好久收场。
“现在,我真的很想对你表达我的敬佩之情。”
莉娜似乎没听见我说什么,自顾自地掰了一块法棍面包,说:“你要试试吗?蘸着加了盐的橄榄油吃,简直太棒了!”
马术课上的放手
在上到第七节马术课的时候,教练突然决定解开我的保护绳。平常,马辔头的一侧会多拴一根绳子,由教练扯着,这样,无论我如何没头脑地骑,他永远掌控着我的活动半径。我的教练总是把“太好了”“真棒”“完美”“惊人的”这类词挂在嘴边,但他这种“鼓励式教育”也让我陷入了新的焦虑:我骑行的技术到底怎么样?我真的可以解开保护绳独自骑行吗?
前6节课相当无聊,我在马上不断起立、坐下;接下来是让我在马的走动中做动作;然后教练让马小跑起来,我做动作;再后来让我单手持缰起坐;直到我完成马上“大撒把”,如遇紧急状况猛薅一把马鬃。在那些漫长的辰光里,我实在没能把枯燥的机械式练习和古典小说里帅气的“催马疾走”关联在一起,一度瞌睡连连。
“你要感受到和马的‘联结’,这很难用语言表达,你要自己体会。”几乎每个教练都和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问题是毛也梳了,脸也贴了,零食也喂了,鞍前也伺候了,除了让它尥蹶子给我来上一脚,我再想不出其他形式的“联结”。
“你想要试试吗?”这里的教练通常不会用命令式的口吻说话。
“如果您觉得我可以,那我试试。”我看了一眼不停晃动的马耳朵,夏天的苍蝇没完没了地侵扰它,它显得有点烦躁。
“当然。”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保护绳已经被解下来了,“现在你可以自己骑行了。小心场地最里面的角落,马容易陷进去。还有门口,有人进来的时候,它们容易受到惊吓。”
“所以,当我想要直走的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这样?然后转弯时是这样……”我开始像所有认真的学生一样进行小结。
还没等我说完,教练就打断了我的话:“你要学会自己尝试。你不能永远只学能学到的东西。”说完,他就干净利落地把马鞭一扔,坐在旁边,打开盒子吃他的玛格丽特比萨。
我用脚跟轻磕了一下马肚子,它便开始向前走。几乎是在一瞬间,我条件反射般地记起了所有动作要领。
微小的相遇
每天早上,都是我最忙的时候。今天正匆匆忙忙往学校赶,在路上迎面碰见校内的清洁工。往常这时,她应该正握着大大的扫把清扫大榕树下的落叶。既是偶遇,我自然递上微笑,顺口说了句:“今天休息啊。”没想到她先是一顿,继而脸上浮出悲戚的表情,然后慢慢说道:“我以后都不做了,老家有些事,要回去了……正想找你呢,还以为碰不着你了。”
听了这话,急着赶路的我马上稳住脚步,想要寒暄几句“一路平安”之类的话。没想到她说:“我留一个你的电话吧,在学校你照顾我很多次。”接着,她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我先是错愕,又急着到校,所以留了电话,郑重道别,就走了。忙了一天,现在凝神静思,心中百味杂陈。
我何曾照顾过她?无非是偶尔遇见时送上一个微笑,或是把打包的早餐顺手转送,抑或闲暇时与她简单攀谈……这些我本不在意的举动在她眼里都变成了“照顾”,这让我多少有些惶恐不安。我没想到她的内心如此朴素、柔软,一个细微的举动,在她心中会被无限放大,成为一份“照顾”。
“现实可以有多美好?”
很久以前看到过这个问题,今天好像忽然有了答案。美好就是尘世中本不相关的人,仅因一次偶然相遇,有幸相识,就能够互相启发、彼此温暖。看似毫无关联的片段,却在我的回忆中汇聚成一种持续的力量—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成为我们生命中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