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团镇(组诗)

作者: 马占祥

回来的人

白茫茫的水,辽阔又激烈——

今天,我又返回水湄,背着自己的书目,

河流边的小城用四五朵金光菊迎接我。

当我进入屋舍——地球的某处,

这里储存着我的过去。书桌的拐角处,

码放的两本笔记里有我记下的幼年湖泊。

其中一本已经合住自己。另一本,

打开了第一页的湖泊——

册页间那枚年轻的圆月,

依旧保留了我离开时的鲜艳。

在黄昏

夕阳里有巨大钟声。

一只蝴蝶带着自己的春天,

飞进星宿的光芒中。你仍在高楼中。

如果你的房间还有座位,

请允许一缕月光进入,

或者,允许天宇的微光进入眼帘,

细微而忧伤——是我在黄昏的情状。

我写到

我需要一双翅膀去叙述的风声。我需要,

一粒词语衍生的丛林。一片月光里,

有新鲜的清澈:河流里抒情的云朵起伏

涌动——

我写到了破碎。

我在小城郊区的民居里,遇到蝌蚪般的

文字,

它们书写磅礴又寂寥的人间章节,

是纬度上的喜悦,也是经度上的怅然。

遇 见

阳光美好。今天遇到你。

巨大的城市里,

没有传说的公园。我请你吃鱼。

一颗星球还在转动,

那么多人都在领受自己的罪愆。

我不在其中。我在十字路口,

想起多年前的小县城中,我与你之间,

小股的风:锋利,柔软——

如一条河流紧紧攥着自己荡漾的内心。

叙 述

词语是词语,不是句子,不是国家。

一个字,就可以涵盖另一个我,以及,

我的出生和姓氏,我的来历。

小县城里有词语勾画的井字段落——

语言应该沉默,保持足够的形容。

有些翅膀的飞翔、市井的买卖和曲折的

道路,

是大陆的表征。

有些词,沉默不语。

我属于其中一个——我爱的更多,

把一个词,叙述成一个句子或者段落,

在小县城之外,在一段流水和山峦,

制造出它最古典的那一部分。

王团镇

古寺之上的烟云是人间的,

飘过河流时,

渐渐淡去。

河流平稳,有中年气象——

其中游鱼,小,瘦,

不知大海,亦不知湖泊之流。

我带一册书,路过玉米地,

书中词语,

不如玉米葱绿。

火车呼啸而过——

王团镇,只是一个简单的节点,

像一粒逗号,标注出风吹动的章节。

2006年,一头驴子,

从正鹏的记录中消失,

那肯定是一头过于悲伤的驴子。

我以为那是从三分湾出走的驴子,

它的族群的荣光,被书写在一首诗中

仿佛记着对它的亏欠。

正鹏家前的糜子地里,

每个三月都会长出一个沙尘四起的春天,

尘土飞扬的三月就是老虎。

春天从北方的腾格里沙漠远涉而来,

一直呼啸飞奔到六盘山麓,

在泾河水湄止步。

哦,还有麦浪——

消失多年的地域表征。所有的阳光,

都在麦地的上空唰唰作响。

那声音会引起打碗碗花的注意,

它花朵里细小的甜蜜,

是淡淡的白色。

白杨树替大丽花站在路边,

打量人间的过往,

有一二三棵,或者四五六棵。

与邮电所、信用社或者粮油店,

文化站站在一起,

派出所门口,站着龙爪槐。

它们各安其命。我不能用文件词,

给它们读一段王团镇的历史渊源,

它们不懂,也不理我。

银平公路两边都是人民——

姓李、姓王、姓马……

他们分得清。

清水河岸边的香茅草、芨芨草、

燕蓟蓟草和水蓬……

有的长得高,有些开不出好看的花朵。

王团镇以南,有庙山——

一座小庙,住着大神仙,

气度肃然。

在节日,乡间有人才去山上,

把云朵和风堵在山坳里,

并撒上一把盐。

虔诚的人都是好人。

弯月高悬的月份,从王团镇看庙山

很高。

月亮照着江山和人间的光,

使人觉得空旷和苍茫——

河水很细。

昨天,王团镇的牡丹开了,

它们过于热闹,大红大紫的叶瓣掩饰绿叶,

地上的沙土才是它们攒下的银子。

我删掉的一个句子是:

“多少年前”。这个句子仿佛是一个癔症,

总会被写出来。

这个句子不适合王团镇,

适合的,需要我去找出来,

像春天的风,一遍一遍吹过。

我翻过的书页,都是些没有依据的措辞,

走出王团镇的每个人,都会被稀薄的阳光,

送一程。

那阳光,像2006年的那头驴子的目光,

低低的,柔软的——

把你送过沟南村。

今 晚

夜幕如潮,适合所有的物安放自己。

夜幕巨大。

我在看西山升起的灯盏,

一个接一个打开天空。

有谁能够吹灭天宇斑驳的烛火,

仅仅留下夜晚上升的梦迹一点一滴,

明明灭灭。

不说话

我是这片土地的人,我满足于这一点。

我可能是一串数字,或者,是一个年代。

我吃胡麻油。我不在工厂,

我在自己的纸张上战斗,

我记录自己走过的路,也记录自己的病。

或许,我还有自己的枝叶——

像一株夏天的红柳,

露出的那些白,像一人的名字。

在一个人的花园里,一年一次,

热烈开放,且,不说话。

傍晚时光

是一条流水,翻开了半片天空的云朵。

我身边的人,曾在乡村里摘到过柠条花。

她说:香。

流水的傍晚里,

小小的黄花把自己的想法给风,

一节一节,走到远处的城市。

圆月照着人间,很少有人看它。

她说:你看,圆月刚好。

此时,我们的影子正在风中飘荡。

过唐徕渠

我觉得那些树有人的样子:槐树看着水流。

沙枣树,把浓烈的香气撒得凌乱又蓬勃。

我误入渠边,见一条渠水晃晃悠悠,

拉长了五月的春天。

树木都不说话,我也无话可说。

它们的旅途是向上的,我的旅途上,

阳光寂寂,有流水穿过宁夏。

大海在遥远的天边,还不能抵达。

水没有水的样子:水除了流淌,

不看书,不作诗,比水边的人简单。

过了唐徕渠,就到人间——

路上,人的河流很急,我是其中很慢的

一滴。

责任编辑:梁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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