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接走雨声(组诗)

作者: 林莉

早 晨

蜡梅开在墙边

花影里停着一排迎亲婚车

腊月初八日,母亲往粥里

加入花生、葡萄干、豇豆泥

母亲细数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祭灶、除尘、炸米糕,迎新春

清澈而结实的时日,五谷如安慰

在世界的每一处,都应该有

这样的烟火温存吧

也有人像被什么击中

在餐桌前微微低头吧

万物于固有的秩序中慢了下来

世事增减,没有两难和伤感

没有走着走着,就停下来的钟摆

一切,如此温润而珍贵

河流推开远山,爱如水滴轻颤

一年蓬

一块腕表突然停止了跳动

它曾随我到过许多地方

见过那些低头时的沉默

或嘀嗒着的欢喜

奔跑在不同的分针和秒针

此刻,它无声,不再与我

对视,交谈,退回到静物的样子

刚刚我经过小巷,又见邻居家

空无一人,一扇铁门生锈

只有大丛的一年蓬开在墙边

仿佛掌握着更神秘的时空隧道

细小花骨朵是一把把钥匙

打开另一个盛夏,不如就停在这里吧

当你重新把时间交到我手上

梅雨记

一生会有多少次起飞

又会多少次坠落

一滴雨和另一滴

相互流淌,柔软、洁净

在木槿花上相对而坐

塌陷过的一切,开始

饱满,一步步往回走

万古不过一瞬

眼前的雨

振翅奔向天空

或无可挽回地碎裂

像前世的分身

江南渐渐迷蒙

木槿花接走

淅沥的雨声

如果万物消隐

暮色渐浓

田野在有序撤退

无限循环中

一天又将结束

灰斑鸠披着霞光

在金樱子中跳跃

骑摩托经过的人

成为灌木丛的剪影

这一刻,万物呼吸均匀

无隐忧也不见丧失

直到天空向远山倾斜

黑暗完整到来

存在过的,如同错觉

或想象

一切不在此时

亦未能走向尽头

灰斑鸠缓慢的鸣叫

会持续整个盛夏

深 山

几只云雀飞走后

树林愈见空寂

我们在桑树皮上

发现了一行字、蝉蜕

蜗牛爬行的痕迹

甚至溪边平坦的石头

似乎残留微温

有人比我们更早来过吗?

并肩坐在这里沉思、发呆

当我们一再辨认

那些字迹已模糊

蝉蜕的空壳干裂

所有的故事趋向空白

时间越走越快

我们再也没有追上

我们想要的一切

南 昌

站在二十三楼的窗前

楼顶的积雪还没有融化

无论是远眺或俯瞰

满城灯火,一盏连着一盏

稠密、璀璨。夜越深光越静

甚至能听见雪团簌簌掉落

此刻,如果是王勃

临窗而立,高楼会不会如孤岛

轻轻漂浮,眼神是否也盛满

雪的冷清

这座城市有什么呢

悲喜、青春、得意与困窘

灯火闪闪,也像锈迹斑斑

一千多年前和现世又有何区别?

长江流到此地就被称为赣江

流水从未停止奔涌和消逝

即使无人从唐朝提灯夜访或相送

雪在静静反光

春天的夜晚

子夜,父母亲睡了

窗外绣球花也该开在梦里

我盯着一段视频,反复倾听

八十八岁的钢琴师手指起伏

琴声如化蝶,一个音符

已来到扣人心弦的命运

我的父母亲并不懂得蝴蝶有哀愁

他们习惯早睡早起,在小院种菜种花

蝴蝶落在他们的香芹和绿绣球上

轻轻扑动翅膀,缝补着人世的荒凉

今夜,绣球花未眠

一支曲子里,没有火车从前世经过

铁轨弯曲,风在搬动它冰凉的琴键

一个抱着浪花的人

一个人向潮水里走去

仿佛有很远的命运要奔赴

深一脚,浅一脚

踩在泡沫堆积的漩涡

海的尽头是什么呢

波光卷着落日,一用力就碎了

潮水滚动,一个人抱着浪花

边走边想,那些很深

一用力就碎了的事情

水 塘

跟着石阶和青苔

我们无意中

闯入这个陌生之地

一只野兔蹿出来

很快又不见了踪影

它消失前

是否回头看过我们?

我们四处张望

除了风摇碎波纹

什么也没有

就像此时,我们感觉到

生命在一点点流失

包括爱,包括

我们喜欢的事物

可我们只能束手无策

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剩下那些浮萍与荷花

迅速覆满了水面

替我们分走了

落在肩上的暮色

责任编辑:梁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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