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风暴

作者: 阿舍

星期天早饭过后,只要天气不是狂风暴雨,家里也风平浪静,这套凉爽又昏暗的三居室房屋里的三位女眷就会各自占据一个角落,开始出行前的梳妆打扮。周末集市盈溢着节日的狂欢气息,人群嗡嗡作响骚动不安,呼吸过这种燥热气流的人如同感染了病毒一般陷入谵妄。货架和橱窗里的商品,譬如明信片、玻璃耳环、电子表、红色毛呢连衣裙、电饭锅让越来越多的人深受折磨,以至于那些霸占住柜台久久不肯离去的人即使遭人咒骂也毫无所动;广场上往来穿梭的人影,无论陌生抑或陈旧,无一遗漏都将成为时日里古老又新鲜的流言、欢乐与渴望,仿佛清晨草木上的露珠和秋日金黄色的果实,赋予人们乐此不疲的痴想与冒险。

五月的第一个周末,母亲站在五斗橱上的小圆镜前,她下颌微垂,目光自满而挑剔。镜子里出现一个眉目深邃、烫着卷发、已经长出双下巴的中年女性的面容,望着这个忽而模糊忽而清晰的姣好面容,母亲思绪起伏——两个女儿的容貌加起来也不如她美丽,她相信邻居和朋友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她又知道,当母女三人齐刷刷出现在人群当中,所有人的视线都不会停留在她脸上,所有人的眼睛都会好奇而专注地盯在两个女儿柔润的脸颊上;大女儿的装扮总是有些不合时宜,或者说是带着一缕挑衅的意味,短发刘海儿留得太长,垂下来几乎遮住鼻子,这一天穿在身上的黑色加绒T恤又宽又大,遮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和发育不良的瘦臀。她看人的眼神焕发出一种根本不在乎你是谁、根本不管你在想什么的执着;小女儿十四岁,最具展示女性美的天赋,即使在这样一个天色灰暗的扬尘天气里,她还是坚持穿上那件白色外套,将刚洗过的长发按照流行的模样,上半部分用一只蝴蝶形发卡夹起,下半部分自由地披散在两肩。她的眼角顾盼生辉,似乎永远在期待他人的赞美。

阳光昏沉无力,屋内弥漫着梦的气息。母女三人沉浸在对自我形象的塑造与弥补中,沉浸在虚弱或者炽烈的幻景里,并不在乎屋外庭院里敲击木头的榔头声,以及夹杂其中从收音机里传出的广播声。

广播里播送着新近发生的大事——英国女王签署了将香港归还中国的法案。广播响着,听广播的人身穿一件西服领蓝布长褂,胡子拉碴,一会儿放下榔头一会儿拿起锯子,这条令所有人欢呼的消息与鼻翼边的空气一道滑过他的耳郭,他骨节宽大的双手丝毫也没停下忙碌。接着是一条关于南极长城考察站的消息,接下来是一条关于农村股份制合作模式的消息……听广播的人从靠在墙角的三把木工锯中选出最大的一把,提起来凑近看了看钢锯的锯齿,开始锯木头。他埋着头来回拉扯锯子,沉着并灵巧地调整着手臂的力量。锯子发出的声音完全淹没了广播声,呜嚓——呜嚓——呜嚓。

谁也不知道这些消息在听广播的人心中引起了什么,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那些字正腔圆的声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把所有发生在身边和远方的事件仅仅当作不可或缺的空气,仅仅是空气。隔着一道家门一面墙壁,作为丈夫,他既不关心也不理解妻子站在镜子前起伏的思绪;作为父亲,他阻挡不了两个女儿急于去品尝喧闹、迎接世人目光的焦灼心情。他从妻子看待他的目光里深深体会到了失望与恼怒,从女儿轻盈又匆忙的身影里感受到了她们走向自身命运的冲动,而广播里水花般溅出的新消息,以及不断涌向集市、堆积在橱窗里凌乱又炫目的商品,只能加速拉开他与这个令人振奋又不解的外部世界的距离,令他更加心灰意懒神思恍惚——退至内心遥远的虚无中。

灰沉沉的天气酝酿着风暴。晨曦与黄色的尘沙越过窗棂,一点点蚕食夜的尾声。清晨,父亲是最早醒来的人,浓烈的土腥气鞭打着他内心的另一场风暴,他记不起这是第几个春天了。每一场现实的风暴都让他备受煎熬,沙尘以及雨珠都将变成子弹,飞向他内心的另一场风暴,将那场更为壮丽也更空幻的风暴打得千疮百孔。这种时候他总是更为焦灼,稠密的胡茬儿以数倍于往日的速度爬满他的脸颊,少见的血丝——以一种奇特的纹路盘旋在瞳孔周围。风在窗外低吠不已,愤怒的尘埃在墙壁上撞碎了身骨,已经柔软的柳条发出金属般响亮的簌簌声,扔在庭院一角的扁担、空水桶、草筐、旧塑料奏出任性癫狂震颤耳郭的电子乐。没有一丝声音逃出父亲的耳朵,即使他转过头刻意抵抗它们,它们已经从耳底坠入心头,接连砸出密集的针眼。

潦草地抽完一天里的头一根香烟,父亲推门而出,就要到来的风暴代替时间在催促他、奚落他和威胁他,他必须加快速度,那些隐身在绿叶、树干与原木中间的旗杆、隔板、支柱与横梁似乎已经极不耐烦,父亲可以从周身嘈杂的混响中听出它们闷声闷气的叹息声。父亲走向庭院一角,那里有一个结实耐用的小木棚,木棚有十来个平方米,棚内拦腰架了一圈横隔板,隔板上按照长短粗细整齐摆放着一层木质零构件,圆柱形、长条状、正方形、多边形、梯形……几乎触到了棚顶,只有父亲知道它们的用途和数量。横隔板下面,逐日上溢的奶油色刨花蓬松暄腾,如同大海的泡沫堆积在礁石下面。木棚里芳香四溢,杉木、榆木、胡杨木、柳木……也许还有一丝极其纤细的柏木木香——出自某个异乡人丢弃的旧家具,经父亲小心分拆再改头换面,保留了这缕携带着想象的远方气息。

父亲从腰间拿出单独拴在皮带上的一柄钥匙,打开木棚门锁,几朵刨花顺势滚向他的双脚,如同迫不及待扑向父亲的孩儿。他把它们拾起来,轻轻捧在手心,不破坏它们一丝儿的弯曲度,更不轻易触碰它们光滑细腻的纹路——这些神秘的线条总是与他内心的一些思绪奇怪地吻合。他将迎面而来的香气吸入肺中,目光苦涩却透着万分溺爱,排列在隔板之上的木质零构件洁净如晨曦的新生子,它们的完好无恙既给父亲带来了慰藉,又使他眉头紧蹙,发出一声如负千斤的深深叹息。叹息之后,他将一只手臂探进因为他的到来而沸腾的刨花当中,他斜着身体,下巴微微上仰,仿佛以一种游泳的姿态在水中探寻。父亲明显摸到了什么,他甚至又暗中发力推了推刨花之下的什么东西,继而满意地收回手臂,站直身体,关上木棚小门。

母女三人起床梳洗之际,父亲已经在庭院当中忙碌了将近四个小时。庭院之中屋檐之下,沉睡者的梦止于醒来,而这位早起的忙碌者却继续划荡着梦的舟楫。如此情形已经继续了数个春天,无人知道父亲为何而忙。他将一条沉重的半人高长条木凳放置在木棚之前,俯身其上用力地推送刨子,一串串刨花落下之后,一根根洁净如新生子的木质零构件相继成形。他略带罗圈的双腿灵活地走前退后,多数时间,他几乎不用寻找便能找出自己需要的那根木料,他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没多久,就置身于一圈工具、树干、废旧木材和芳香四溢的刨花当中。他禁止他人靠近这片唯一使他领略到自由和激情的领地,禁止他人缘于好奇或者无知的触碰。他眯起眼睛测量一根木条的直度,抿紧泛起干皮的嘴唇计算榫眼的位置与直径,或者咬紧牙关锯开一块已经被马蜂蛀过的木材……他知道如何摆布和创造这些木头,知道如何让这些饱含纤维素和木质素的纯朴物质长出双腿和翅膀,成为内心那场风暴的主谋。父亲在这里拥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他唯一的权力与威严之所在。他守住装满未知创造物的木棚,平常用一只铁锁锁住门扇,工作时挡在木棚门前,以防两个女儿尤其是大女儿对它的窥探。他已经忘记为之画出第一张图纸的时间,也从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每一张图形从心头直接跳在地面上,就着天黑前的最后一缕光线,他蹲在庭院一角,拾起一根筷子粗细的木棍画起来。他轻描淡写地在这儿画上一道横线,在那儿加上一条斜线,再在某个空白处划割出几个立体空格,这一天的设计与计算便全部完成。直到这一批的零构件悉数排列进小木棚的隔板架上,他会再一次蹲在庭院一角开始下一步的设计与计算。他的图纸在秘密中扩张,任谁也无法知道他的计划,那些长长短短的线条随时从脑海中冒出,随时又被他从庭院的空地上抹去,他只把内心的秘密交给大地。有一次,大女儿险些冒险成功,她把抹着灰泥的木棚外墙掏出了一个洞,又细又黑的手臂举着一根铁钩伸进棚屋暄腾的刨花里,她来回不停地击打和刨挖,几乎已经看清楚一段横梁似的木质构件。正在这时,父亲垂着双臂站在她一旁,面带怒容冷眼瞪视,大女儿吓得一声尖叫,铁钩掉进刨花,抽出手臂的一瞬皮肤被刮出一条深红色的血口子。大女儿同样瞪视着父亲,即便理解不了,她也对父亲将她摒弃在他的蓝图与计划之外而感到委屈。父亲挥挥手,将大女儿逐出他的领地——这儿不是你玩的地方。在这件事上,父亲显现出少有的无情,越是察觉出妻子与两个女儿对人群与物质的热忱,他越是阻挡着她们的探询和质疑。

屋檐之下庭院之内,这里是父亲为自己建立的堡垒,他退守在此,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母亲沉甸甸的目光是这间木棚最大的威胁。比之两个女儿抛物线似的好奇心,母亲对父亲的审视与审判令人头冒冷汗。父亲公然建起木棚的那一天,母亲试图用锋利的言辞瓦解它。但是,这一次她的怒斥声没能靠近目标就跌落在庭院的空地上。母亲确信,就在她张嘴的一刹那,她目睹了父亲的变形。站在木棚前的不是父亲,而是一只被人类驱赶至绝境的灰狼,它瘦骨嶙峋,肮脏的皮毛坑坑洼洼,那一刻它已经伏下双肩龇开白牙,做出与一切外在力量殊死搏斗凶猛又无畏的表情。母亲吓得张大嘴巴,随即又伤心地哭起来,片刻,在清亮的泪水下面,愤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痛心、怜悯与绝望。那一刻,母亲被迫接受了父亲掷向她的现实——她无法摧毁这间木棚,更不会被允许靠近这个不知盛放何物的简陋空间。母亲的心情复杂起来,由之前对木棚的憎恨厌烦,转而变为隐约的渴望,有一刻,她甚至懊悔自己没能赶在父亲之前,也为自己建起一间类似的屋舍,须知在她的内心同样有一片不能由人窥视的领地,而今已被虚荣的盐碱恣意侵蚀。母亲由恼恨而痛心,由绝望而渴望,由懊悔而羡慕,末了,在一缕不甘于心的愤愤不平中,彻底打消了与木棚抗争的念头。

即便受挫,大女儿仍然暗暗保留着对木棚的进攻姿态,父亲因此加强了戒备。在父亲与母亲之间,大女儿从不为任何一方据理力争,她偶尔仰慕母亲,偶尔又与父亲更有默契,领会了双亲之间那些不可言说的明争暗斗之后,她更像一只游弋在半空中的小鹰隼,以堪比超强视力的直觉侦察着二者的内心。她认出母亲隐藏在骄傲之后的恐惧与怯懦,认为她不过是一根营养不良、幻想缠绕在大树上的藤蔓;而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父亲,则在她的窥视中,脸上迅速出现了许多刀刻般的深纹,目光也越发冰冷决绝。父亲堵住了棚壁上那只被她掏开的黑洞,并且再次发出不许靠近的警告。她一再回忆木棚内蒸腾的木头香气,耳边水流轰鸣,眼前似乎望见一只攀升在浪涛之间的小舟。从此,她日复一日从木棚剥落的墙泥里嗅出一股强烈的出走渴望。这个巨大的发现让她兴奋不已,她大概正在读一些仙剑奇侠小说,正好迷失在虚幻与现实交接的混沌地带,家庭与校园既没有高兴事,也听不到一件新鲜事,就在这片沉闷枯燥乏味的灰色天空下,父亲超乎寻常的神秘举动尤其令她期待参与其中。敏锐的父亲察觉到了大女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冒险冲动,为了遏止她迅速膨胀的猎奇心理,一夜之间,给木棚外层加涂了一层掺了一半淤泥的墙泥,大女儿因此再也别想在木棚的墙壁上掏出一个洞来。每个女儿都拥有向父亲撒娇的权利,但是不善于表演的她一眼就被父亲识破了企图,父女两个因为这些明明暗暗的交锋比之于其他人的关系更亲密也更对立。

最讨人喜欢的小女儿对父亲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她领会不了父亲在这件事上倾注的心血与时间,就如同她想象不出世上还有比她暗恋的一位同班男生更重要的人。父亲俯下身去几乎趴在木工凳上,用力地推出双臂再迅速收回,他黑着脸,不言不语,没完没了摆弄一堆不知其用的棍棒与木板,神情一次比一次冷漠固执。但是,她的心中即便生出不解,持续的时间也从来没有长过一分钟。她不敢像姐姐一样上前说出内心的疑问,因为同这些工具与木头在一起的时候,父亲俨然变成一只让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水蜘蛛。这种水生昆虫她经常在上学途中的一条排渠里见到,它头部有黑色的针,身体有银色的毛,它划过水面扑向可食之物的动作轻捷、优美又凶狠,它虽不像体形巨大的猛兽叫人恐惧,但它使人产生心理的不适,仿佛浑身刺痒。父亲俯身在木工凳上推送刨子的形象像极了水蜘蛛划水的动作,并且更顽强、更凶猛、更不可阻挡。

母女三人终于装扮满意。出门前,她们凑在窗户后面,一齐向外察看天色和父亲。蒙着一层灰尘的玻璃映出三张湖光山色的脸庞,衬得庭院里身着蓝布长褂、咬牙锯木头的父亲更像是一个外来的陌生人,一个寒酸而无名的贩夫走卒。瞧他这副模样,真不嫌丢脸啊。母亲说完心烦地皱起眉头。两个女儿也有与母亲相似的感受,但是她们不会点头应和,更不会这么无情地说出口来,她们相信,只要她们不说,母亲所言就不会成立,父亲就不会真的是那样。大女儿望着父亲的眼神又困惑又担忧,父亲的脸埋在阴影里,与今天的天空一样让她不安。孤单、疲惫之外,她还从中瞧出了一缕少见的愤怒与急躁。一定有什么事快要发生了。大女儿百思不得其解,蓦地又悲伤起来,眼中泛起一层泪光。小女儿害怕地盯着母亲,母亲的眉头气愤地抖动着,突然无限懊悔地跌坐在身后床沿上,摊着手直叹气,脸上因恼怒而扭曲的表情像是强忍着胃里的恶心。小女儿焦急地看看母亲,再瞧瞧窗外的父亲,生怕母亲打消出行计划,她们已经比平常晚了二十分钟,集市上的欢声笑语在她耳畔不耐烦地催促她,她想见到的人一定站在集市一侧的篮球架下,正和别的女孩眉来眼去。

哐当一声,屋门打开。父亲回转身去,茫然间又有些吃惊,痴望了母女三人一阵,仿佛才从梦的彼岸游回现实,明白过来庭院里并非只有他,他并非只有手里的刨子、锯子、斧头、木头以及心头的那场风暴。清晨起床后,他把早饭热在锅里就出了屋门,四个多小时,他首先忘记了饥渴,接着忘记了屋内的母女三人,他讲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讲不出今天为什么如此着急。除了着急,今天,他的心还突突跳得活像吊在悬崖上。

屋门打开,父亲转身怔在原地,盯着母女三人仔细辨认,右手上的刨子霎时沉得拽疼了他的臂膀,拽得他身子向着一边倾斜。他面露惊讶之色,无理地直瞪着她们,仿佛不晓得她们是谁。片刻,他又眨了眨眼,似乎稍稍清醒,这样反倒生出许多懊恼,不知是生谁的气、对着谁懊恼,总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像是谁惹他生气之后继续变本加厉地使他感到痛苦,像是有一只手伸进他的肚腹掏抓他的肝与肠,他痛得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痛得就要直不起腰来。父亲身材矮小,微微有些驼背,现在看起来就更像一团模糊的影子。他的目光挨个儿在她们脸上移过,这些在时间里已经与他融为一体的眼睛、发丝与肤色越看越让他不解,生命如何一分为三为四为五为六?他在她们当中,她们也在他的里面,但是他已经阻挡不了就要发生的事情——他要将自己从她们中间驱逐出去,要把自己从所有人当中剔除出去。他剥过兔子皮,剥过狗皮和羊皮,眼下的情形更胜一筹,他浑身上下将什么也剩不下给她们。他跟谁都讲不清另一场风暴的来由与目的,过去的每一分钟都是来由,未来的每一秒钟都无所是处,这件事就是要发生,就像鸟儿要飞翔,狮群要狩猎,那场酝酿多年的风暴就是要带走他。父亲没有道明自身的能耐,就像他没有大发横财加官晋爵的本领一样,他沉迷在一根木纹的曲折度里的时候比跟任何人交谈更快乐更轻松,他与一头大尾巴的黑羊建立起的默契与信任,比与任何人的都更持久。水的无情与兔子的薄情,狗的顺从与猫的多变,烟雾的歌声与石头的呓语……从不让他困惑、局促或者自卑自责。上一个夏天他坐在月光下织渔网,撒网、拉网、网箱,他坐在月光下织个没完,一手握着钩针,一手捻着锦纶丝带,黑咕隆咚却一直织到了天亮。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见的。他不觉得是月光帮助了他,他认为自然之物从不针对任何事任何物,它们的本分与目的都少得可怜,所以他在月光下看得见只是因为他看得见,所以他在月光下,同在一只黑羊和一只兔子的面前,同在一片水域里的感受是一样的,放松、安心以及自由。可是他和——与他融会在一起的——她们从来无法解释这些,越解释越可疑,甚至会让她们以为他疯了,会让她们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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