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夜晚中醒来
作者: 黄海兮早晨下班后,我的手脚冷得有点儿发麻,我去小区楼下的足疗店足疗。进门时,阿秀刚要收拾东西下班,她极不情愿地接待了我。
即便如此,她在给我做足疗的过程中,仍然很礼貌地跟我搭讪。
“我们好像见过面,在小区某个地方。”阿秀把我当成了小区的业主。
我“哦”了一声,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也许是我在这个小区做保安,眼熟的人多;也许她故意这么说,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你是第一次来?”她说。
“嗯。”
“你的脚冰凉,足疗可以改善你的血液循环。”
“嗯。”
“你的气色不太好,要多休息。”
“嗯。”
我对她的搭话不冷不热,心不在焉。眼前这个身材瘦高的女人,又婉转地向我推销足疗店的办卡服务。我早该料想到她的热情是因为什么。
我笑而不答。她还不知道我是小区的保安,一天的工资也就够足疗一两回吧。
阿秀见状略显尴尬,说:“我是23号,以后你点23号照顾我的生意吧。”
我点了点头。
不到二十分钟,她便匆匆结束了这次服务。
“今天的时间有点儿匆促,我得早点儿回家,我母亲一个人在家。”她解释说。
这也算理由吗?我心里虽然不愉快,但她向我赠送了一张免费足疗体验卡,我也就不再计较了。
后来我又去了几回,每次都是她早上下班的时候,也是我下班时。
她说:“你可以晚上早点儿来,足疗完后睡个踏实觉。”
“我刚下班。”
她笑着说:“干我这行上的是夜班。”
“我是这个小区的保安。”
她抬头看了一眼,说:“我没见过你。”
“我来上班不久。”
“哦。”
“我之前送过外卖,你们还是我的顾客。”
“难怪眼熟。”她笑了笑。
我和阿秀渐熟悉了,我们也聊一些自己的经历。她来自安康的小城,汉江从家门口过。她把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山清水秀。安康,我还没有去过。
阿秀一直单身,是所谓的大龄剩女,她和母亲住在一起。这些都是阿秀自己说的。
阿秀给我做足疗,让我有种贵宾的享受和满足。想起前妻对我的冷漠,眼前的阿秀轻声细语,我内心顿时感觉得到了尊重。我的话不多,都是阿秀在问,如果是我不想回答的问题,我不做回答,她也不生气。
“你穿那身工作服很英俊。”她也许看到我值班的样子,也许是实在找不到新鲜的话题了。但我今天心情有点儿郁闷,前妻一大早打来电话,女儿的舞蹈课学费该交了,可是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下来。阿秀本意是夸我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看来,我只适合那身狗皮了。”我的语气很不友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今天的心情不好,跟你没关系。”
“夜班很辛苦的。”
“你可以上白班的。”我好奇的是她为什么一直上夜班。
她笑而不答。
随后,我跟她聊起我前妻和孩子的事,她只听却不说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家庭的琐事说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听。说完之后,我又有些懊悔。
她使劲地按压我的足底,说:“给你减减压。”
果然,足底按摩的疼痛让我暂时忘记那些烦恼。
之后,好久没去足浴了。有一次,我偶然在足浴城的门口看见她,那天正好是我值夜班。
她和两个青年在门口争吵,好像是为了服务费的事。这样的事情,我以前也遇过,在一些娱乐会所,喝酒的青年先吵架,然后是打架。
这种情况也正常不过。但是今天是我认识的阿秀,我怕她吃亏,上前问了情况,没想到那青年上来就给我一记拳头,顿时我被打倒在地。他们对我一顿乱打乱踢,我毫无招架之力,我此时的感觉像是从山崖掉下去,浑身骨头散了架。
事后,阿秀对我很是愧疚,她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为了那点儿钱,却让我受了皮肉之苦。
我说:“这不关你的事,换了别人,我也会这么做的。”
她来医院看过我两回,我的腰伤也不碍事了,很快便康复了。
阿秀说:“你身体好后,我给你洗脚。”
“我怕痛。”
“我的手法很轻。”
“但我的心情不好。”
“我专治心情不好的人。”她对我莞尔一笑。
“我现在好多了,因为我还是怕痛。”
“我请你吃饭。”
“因为我挨了打吗?”
“因为心疼你。”
“你是可怜我吧。”我哪敢信她的话。
我的腰伤好后,没有去物业公司上班,医生告诉我不要长时间站立,这样对腰椎的危害很大。但我去找过阿秀,那天晚上,整个小区停电了,停车场地面早已被轿车碾压得坑坑洼洼,我差点儿被绊倒。以前小区也停过电,这熟悉的环境忽然又陌生起来。
小区的商业门店还有几盏灯亮着,柴油发电机的嘈杂声震得耳膜疼,可能是上次受伤的缘故。足浴店的大门开着,没有亮灯,只有微弱的烛光,服务员都站在门口说话,我不知道阿秀是否也在。
我喊了声“阿秀”,她们齐刷刷地扭头看我,忽然停止了说话。“阿秀,有人找你。”服务员对着门里大声喊。阿秀探出头来问:“谁呀?”她没有看清黑暗中的我。
“你是谁呀?”服务员又传话给我。
“我是毛细。”
“毛细找你。”服务员大声说。
阿秀出来说:“今晚停了电。”
“我不是来足浴的。”
“有事吗?”
“如果你不忙的话,我想和你说说话。”
阿秀的那些姐妹都在起哄。我找她只是问问足疗对腰伤是否有帮助。
阿秀说:“健康的人都需要足疗保健。”她没有正面答复。
“我想在家里泡脚。”我言外之意是想省点儿钱,她没有听出我本意。
“体验会不一样的。”
“如果配方一样呢?”
“女人的手跟男人的手能一样吗?”
阿秀说得也没错,女人的手能一样吗?每当她白嫩的手滑过我的皮肤,麻酥酥的感觉停留在我的神经里,我承认我有点儿想入非非。
可是我已经辞职了,准确地说,是物业公司以某种借口把我辞退了。
上次因被打而赔偿的医疗费和误工费我都快用完了。
我不由得低下头去,说:“我已经辞职了。”
“我知道,我听你以前的同事说过。”
“我想请你吃饭。”
“现在吗?”
“也可以。”
“没诚意,让我帮忙时想起我呀。”
“我是真心的。”
“你是真心想得到足疗的配方吧。”她笑着说。
“如果,如果不便就算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联系你。”
我说:“今晚吧。”
“我们都不能离岗,要不买份炒粉送到店里吧。”
“你太好打发了。”
“下次再吃好的,让你费钱。”
我给她买了一份炒粉,又给她的同事点了烧烤,阿秀很高兴。
吃完后,她送给我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的是足疗用的药包,说:“我可以提供上门服务。”
也许她是一句玩笑话,她知道我离婚后一个人住,我从未邀请过她。
“好啊,随时欢迎。”
“我的姐妹是不是比我好看?”
“我没敢看。”我故意这么说。
“说说哪个最漂亮。”
“你吧。”
“这违心的话,你也说得出。”
“真的,真的。”
“可是她们都有一张精致好看的脸。”她很失落。
“你怎么啦?”
“客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有些熟客也不让我服务了。”
在我眼里,我很喜欢阿秀的丹凤眼,即便是她的眼睛有点儿小,所谓一白遮百丑。夸张地讲,她有长颈鹿一样的细腿,不做模特真是可惜了。
我说:“你与国际流行的东方审美合拍。”
“你是在审丑吧。”
她转头进店,她在生我气。我也喜欢外表漂亮的技师,并且她们的技法也不错。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看着小小的天花板。想起阿秀今天对我所说的话,我拿出小圆镜,镜中,我的脸,胡子拉碴。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我很少关注。想起我跟前妻离婚时,她狠狠地甩给我的话:看看你这张脸吧。我对着小圆镜,面对这张胡子拉碴的脸,忽然暗自神伤。
自从跟阿秀上次见面后,我有一段时间没见她,我想请她来家里坐坐。她给我的药包,我不知道如何用来泡脚,也算是我的借口吧。
我去找她足疗,她依旧很礼貌地微笑说:“你好久没来了。”
“嗯。”
“你这次气色不错。”
“嗯。”
“你的腰伤最近怎样了?”
“还好吧。”
“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我摇了摇头,她用疑惑的表情看了看我说:“你怎么了?”
“我想请你到我家里吃饭。”
她使劲地捏了下我的足底,说:“吃饭?好啊,不会是鸿门宴吧?”
我疼痛地喊了一声,她竟然哈哈大笑。
她说:“我给你捶捶背吧,不需要额外收费。”
几天后的早上,她打电话说来我家看看,我去接她。那是初夏,小区的槐树开满了花,发出淡淡的清香。阿秀说:“真香。”
我的过敏性鼻炎又犯了,我不喜欢槐花的芬芳。
“真香。”我也说。这香味混杂着槐花的气味,它是阿秀身上的香水味。
我干咳了一声,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对花粉过敏。”
“你是对女人过敏吧。”她故意与我并肩而走。
我不由得把脚步慢下来,她也慢下来。
我带她参观了一下我的房子,我说:“房间有点儿拥挤。”
“不,是杂乱。”她随手帮我整理了床上的衣服。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不容易丢三落四。”
“是不是你们男人都这样?”
“我是这样的。”
“你很风趣。”她笑说。
“我是无奈。”
她帮我收拾了房间,看到床头的相框问:“这是你女儿?”
我点了点头,说:“这是她小时候的样子,她现在上小学。”
“她没跟你一起生活?”
我摇摇头,像个木偶人,我想起我女儿,心里多了愧疚。我对她关心很少,特别是离婚后,我很久没去看她了。
阿秀帮我整理客厅博古架时,发现了一瓶藏红花。她打开闻了闻,拿了几根放进嘴里嚼了嚼,说:“这是藏红花?”
藏红花?我怎么不知道呢?它是我的前妻买的,她忘了拿走。
我装模作样拿了几根嚼了起来,皱了皱眉头,味道凉且苦。
“以前的药包用完了吗?”
“还没用过。”
“泡完茶的藏红花残渣可以混着一起泡脚,也不浪费。”
我忽然想起要问阿秀关于足疗的事。
“我正要问你如何自己泡脚呢。”
“我可以提供上门服务嘛。”
“还收服务费吗?”我一本正经地问她。
“收啊,哪有免费的午餐。”
我因为养病,还没有找到工作。前几天,前妻催我要女儿的抚养费,我正犯难呢。我希望通过理疗,腰伤能很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