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瀚的诗

卧 山

最能容忍自己任性的时刻

就是相信群山总归隐于下一节车厢

随时以酒访客,以诗买路

在苦苔上坐如钟,听深山敲响了时间

五点,我看见野火在为山林剃度

从那时起我相信一个如黄昏的僧人

告诉我:山如卧佛

在车厢的深夜中受戒、顿悟、还俗

得见明月如井,远山如隙线

“山中人一生都在凿缺口

并把自己嵌在其中” 祖辈的训言

这一夜间,被卧轨的村落反复提起

似乎我早已不是山野的原住民

无由醒来,也无由接受黑夜的神谕

沉睡让我察觉饥渴

无端的梦重叠着群山失落的图腾——

一眼安谧的泉,一匹跑山的鹿

山野文明的成年礼就是以泉疗伤

茹毛饮血,还有披上泥土

枕一夜群星,酣然入梦

并卧入一个遥远世纪的地层

有沉睡就会有醒来的时刻

被蜿蜒群山晃醒的早晨,我自沉风里

开窗为深色的山野筑起四方的墙

我知道,再拐眼就会是宿醉的高楼

卧于山湾,争抢着天空与人

那里是游牧人的下一个栖息地,他们

像当年把马匹换成犁车般,把犁车换成

路票

在最后的进站口,群山卧入朝阳

高楼耸起触摸着云,完成了瘫痪的群山

千年来难以完成的壮举

但我欣慰,还有更多的山一直站得更高

一趟列车正在与我相背而行

我容忍自己的任性,安心地再睡一会儿

我知道当有某些东西倒下

群山就会再次站起

村之村

读懂山野间一个饮尘多年的界碑

就学会了在国道的荒芜处拐角,赤身裸体

浸入说话的泉,凿窟的声音来自山寺

墓碑、隧道和孩子,在远方请闭上眼

倾听的生活就是把满山的鸟鸣、雨声

唱曲

换一台锤炼多年的按键手机:

听老人扯着嗓子睡大觉,孩子叫骂着打牌

什么东西跟你说:请稍微停下!

用漏斗盛水,把只咬一口的李子放归山林

在美好的春天睡觉,光着脚发呆

一种丰收紧促而充裕,群山开口

让你蓦然想起一代人的山野,还有褪色的

部分

请问——这里是什么村?

一生所见的马匹都日行千里

啃食着千万年来睡在泥土深处的森林

在树上看列车隐没,村庄在逃跑

追赶者总是朝相反的方向奔波

并一直尝试着脱离一代人的地图

多年来他们在破碎的黄纸上更改沟壑

据点与界线,把唯一熟悉的名字越摹越深

并摘下一个缺口:他们从这里离去

把遥远的视线当成永久的归属

从陌生的一头望着一头

让攒下的一年去哺育一年——

你偶尔能听见锈蚀的汽笛声在深山祈雨

并试图让你知道被流放的一代

流动的生命被不断栽下,撑破枯木与石头

单调的日子会结成滤网,让天边烧却的

乌云

或是一驾牛车,成为烂漫的河川——

只有幼小的鱼苗才能自由地穿过网眼

才能识得飘扬的横幅对一个村庄的嘱托

——何谓朽木生花,何谓寸土寸金

只有泥土才明白那些丢失的云彩与日子

何时会来临,只有相信的人才会在这里

衰老

如若你选择停下,也许会听见一个老人

在哄着孩子入睡:要是有一天忽然走散

要学会如何写下家乡的地址——

从省份一直到县城,把村当成最后的落

脚点

如果有人能把你带到村头,那时

你也许就知道了接下去的路该如何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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