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曾有流星雨

作者: 金泓

小  虫

陆文轩说他邂逅了林云,这让我对这次聚会更加充满期待。南京,是我这次巡回个唱的第一站。说是个唱,其实也就是一个人捧把木吉他,坐在酒吧的舞台上,自弹自唱。活动是一个音乐网站组织的,也卖门票,但是连我的车旅费都不够。谁让我这个年届不惑的大叔,依旧保有大学时代的音乐梦想呢?南京,是我念大学的地方,我必须把它列为第一站。在大学里,我遇到了我的好舍友,陆文轩、李小白、老马。他们叫我小虫。

我来到酒吧,里面灯光昏暗,布置得很文艺,我喜欢这样的氛围。老板要为我调鸡尾酒,我说只要苏打水。老板说他年轻时,在大学里也组过乐队,那时是鼓手。“我在网上听过你的歌,很不错。”老板把水杯递给我,说,“以后有活动,常来啊!”我谢过他,到里间去做准备。

我进去换上我的演出服装:黑色的文化衫,外面套灰色的马夹,底下是牛仔裤,板鞋。调试好吉他,便走了出来。我看到陆文轩、李小白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们向我挥手。我立刻走了过去,坐下。我很激动。陆文轩很早就在微信上订了票,特意坐了高铁,从家乡赶来南京。李小白本来想请我一起吃晚饭,我怕耽误时间,谢绝了。李小白望着我,递过吉他:“来,看看我的吉他。”

“马丁的,可以啊!桃花心木,手感不错!”我摩挲着吉他,然后建议李小白待会也去舞台来一曲。

“不行的,不行的!”李小白连连摆手,说自己水平有限,还是在台下好好听演唱。

陆文轩在喝鸡尾酒,他问我的近况。我告诉他,我结婚了,和妻一起开了家设计公司。我想问他林云的事,但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没有开口。

老板向我挥手示意,我便向他俩告辞,拾起吉他,坐到了舞台上。我唱的都是我自己原创的歌曲,之前放在网站上,倒也有不少音乐爱好者播放聆听。他们给我留言,给了我莫大的鼓励与支持。尽管工作繁忙,但是只要有灵感,我就会一首首地去写。《江南》《云吞面》《为了告别的旅行》,一首又一首。观众虽寥寥,但反响不错。

“接下来,我要唱一首我念大学时创作的歌,《马儿吃不到身后的草》。感谢我的大学舍友,他们也在现场。”我前倾身体,冲着话筒说。

观众们热烈鼓掌。陆文轩和李小白微笑,起身,挥手致意。

“两点可以确定一条直线

两条直线相交确定一个平面

平面的世界里马儿吃不到身后的草

只好拖着宿命埋头向前

……”

演唱结束后,我放下吉他,便坐到了陆文轩、李小白那里。他们夸张地和我拥抱,然后非要我和他们一起喝酒。

“《马儿吃不到身后的草》那歌比大学时唱得还好,你现在更加沧桑,更有味道。”陆文轩说。

“就是那歌,你拿了校园歌手大赛冠军!我记得你当时在宿舍里唱这首歌,还哭了。我知道,其实为了那个女孩。”李小白说。

“都是过去的事,往事如烟,不必再提。”我敬了李小白一杯,然后问陆文轩,“你说你见到林云了,说说看呢。”

陆文轩说他有一次出差上海,居然在火车站遇到林云,由于她着急赶车子,没有多谈,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以至于回去之后,他甚至怀疑林云出现的真实。

“她真的出现过,我看到了。你信吗?”

“我信。”

“可是他们都不信,他们不相信,非要让我拿出证据来。”

“可是我相信。因为信比不信好。”

当我们进行这番谈话时,我突然有种时光倒转的感觉。二十年前,宿舍里只有我和陆文轩二人时,他和我也有过这番对话。只不过,那时他说的不是林云,是一颗水晶,一颗会自由移动的紫水晶。

“当初为了林云,我们还去天台看了狮子座流星雨,去许了愿。你还记得吗?”陆文轩问。

我当然记得,即便再过二十年,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我们在宿舍天台上,仰望夜穹,看一颗颗流星,像下雨般落下。我许下了一个愿望。起码,从今天来看,当年的流星仍照耀着我的梦想与现实。

我看到李小白掏出了香烟,递给了陆文轩一根,是南京九五之尊。陆文轩谢绝了,他不抽烟。李小白又递给我,我也谢绝了,我自己掏出了烟,是骆驼。从大学开始,我就只抽这个牌子的。弹烟灰的时候,我注意到烟灰缸很特别,是紫色的,天鹅造型玻璃材质的。

看了一会儿,烟雾缭绕,我想起陆文轩跟我说起的紫水晶。

陆文轩

那天,我陪领导去南京参加一个会议,给李小白发了个微信。他立刻拨了微信语音通话,告诉我,巧了,小虫下午刚到南京。李小白热情地张罗,准备请我俩去吃烧烤。我告诉他,会后有个工作餐,因为领导也在,不方便请假。李小白说,你们都是大忙人,就我一闲人,小虫也说要吃好饭才能来。于是,他发了一个酒吧地址给我。你们肯定会喜欢那里的,他呵呵笑了。

我来到酒吧,发现里面复古气息浓郁。吧台以及楼梯的墙面都砌有红砖。吊顶是一个硕大的铁丝网,黑色的铁艺灯具吊在上面,熠熠发光。里面有个小型的舞台,有个老外在唱right here waiting。仔细一看,周围金发碧眼的老外居多。李小白冲我挥手,我看到他,仍旧老样子,头发很长,有一撮翘着;眼镜有些年头了,歪戴着。他手里捧着一把吉他,看上去挺新的。我满面堆笑地和他握了握手。

我点了一杯苦艾鸡尾酒——麦田里的乌鸦,小虫便进来了。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脚上一双黑漆皮鞋贼光乌亮,手里还提着一个格子公文包。我与李小白都指着他,哈哈大笑。“兄弟啊,来这里喝酒的,不是来谈判的。”李小白一边说,一边和小虫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我也和他拥抱了下,问:“怎么穿成这样?”小虫坐下,告诉我们他刚刚和一个顾客谈好生意。

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你还在当编辑?”我点头。“你还在当中学语文老师?”李小白点头。小虫说起自己,现在在从事房地产开发生意。这次来南京,是谈一个比较大的项目。“我只知道你以前卖红酒,没想到现在卖房子了,厉害啊!”李小白递过吉他,“来,看看我的吉他。”

“马丁的,可以啊!桃花心木,手感不错!”小虫一边抚摸,一边说。李小白建议他去舞台来一曲。他说他跟这边的老板熟悉,上去唱没有问题。

“不行了,不行了!”小虫尝试按和弦,弹拨几下,他自己也皱眉摇头。李小白和我都惊讶。

“《马儿吃不到身后的草》那首歌,也不行了吗?”我问。

小虫又试了几下,苦笑,摇摇头。

“就是那歌,你拿了校园歌手大赛冠军!我记得你当时在宿舍里唱那首歌,还哭了。怎么会连这歌都忘了!”李小白叹了口气,继续说,“林云你还记得吗?陆文轩告诉我他们在上海碰巧遇到了。”

小虫望了望我。我喝了口酒,告诉他有一次出差上海,居然在火车站遇到林云,由于她着急赶车子,没有多谈,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以至于回去之后,我甚至怀疑林云出现的真实。

“她真的出现过,我看到了。你信吗?”

“无所谓。毕业后,我跟她没有联系过。”

“可是他们都不信,他们不相信,非要让我拿出证据来。”

“我也不相信。陆文轩,梦都是假的。”

当我们进行这番谈话时,我突然有种时光倒转的感觉。二十年前,宿舍里只有我和小虫二人时,我和他也有过这番对话,只不过,那时我说的不是林云,是一颗水晶,一颗会自由移动的紫水晶。

“当初为了林云,我们还去天台看了狮子座流星雨,去许了愿。你还记得吗?”小虫问。

我当然记得,即便再过二十年,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我们在宿舍天台上,仰望夜穹,看一颗颗流星,像下雨般落下。我许下了一个愿望。从今天来看,当年那颗不知名的流星成了我的指明灯,一直照耀着我前行。

我看到李小白掏出了香烟,他递给了我一根,是南京九五之尊。我谢绝了,我不抽烟。他又递给了小虫,小虫接了,由李小白点燃。他俩弹烟灰的时候,我注意到烟灰缸很特别,是紫色的,天鹅造型玻璃材质的。

看了一会儿,烟雾缭绕,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颗紫水晶。

李小白

夕阳西下,很多人围坐在大草坪上,有人甚至还搭起了帐篷。我与陆文轩、老马等人打着八十分,小虫和乐队的几人在那弹吉他,小声哼唱。有情侣互相依偎着,絮语呢喃。不一会儿,夜幕降临。保安大叔与宿管阿姨居然都出动了,他们打着手电,把我们一个个喊回宿舍,还关照舍长要查房。于是我们只能悻悻离去。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打算就此睡觉。迷迷糊糊中,老马忽然把我拉起。快起来,有流星!他指着窗外。我爬起来一看,果真。那个时候,小虫与陆文轩都已起来了。我们四人来到阳台上,眺望夜空,看到有一束光突然闪现,过了一会,消失了。

“赶紧上天台。”老马对我们说。通往天台的门锁了,但这对老马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他取出自己的瑞士军刀,一番捣鼓之后,门就开了。我们在天台上仰望苍穹,一颗又一颗流星划过,像烟花,像银雨。小虫很虔诚地许了愿,然后催促陆文轩也赶紧许一个。于是,陆文轩双眼闭着,双手相扣,头低垂,嘴里念念有词,但听不分明。

“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更何况是流星雨呢!”小虫对陆文轩说,“你就等着奇迹发生吧。”陆文轩笑了,冲我挥挥手,意思似乎是让我也许一个。

我望了望那些银光,挠挠头……

我醒了,是梦!不知为什么,大学的经历反复在我梦里出现,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魂牵梦萦吧。有时候,梦境太过真实,我会无法区分现实与梦境,就像我看过的电影《盗梦空间》一样。不过,刚才那个,肯定是梦境,因为老马出现了。现实中,老马在大三那年,死于一场车祸。

但我无法区分我参加的两次聚会,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在一个版本里,小虫来南京开演唱会,我和陆文轩都去捧场了。而在另一个版本里,小虫来南京,是来谈房地产生意的,他已经忘了如何弹奏吉他。

在两个版本里,陆文轩都提到他偶然遇到了那个叫林云的女孩。我知道那个女孩对他的重要。

二十年前,绝大多数大学生都没有手机,电脑网络也才刚刚普及。我们学的是中文,课业轻松,日子往往闲得发涩。老马喜欢踢球,小虫在搞乐队,他们都有自己的去处。陆文轩喜欢看书,但我觉得那样迟早会变成书呆子,于是我常常拉着他一起去打牌,打八十分。

有一天,陆文轩突然告诉我,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了。女孩学的是新闻传播,比我们低一届。他们是在学校文学社活动时认识的。我立刻鼓动他去表白。他说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他说他觉得那个叫林云的女孩看云时很近,看他时,却很远。

我劝他不要灰心,当年沈从文老师被学生张兆和称作“癞蛤蟆13号”,最后还不是靠着一封封热情洋溢、文采斐然的情书赢得了爱情。他顿时眼里有了光,趴在书桌上,玩命地读沈从文的书籍。

有一次,我们打牌时,陆文轩告诉我,他把这个心事也告诉了小虫。小虫说,他从电台里听到一个消息,下个月会有狮子座流星雨,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只要陆文轩许愿,说不定就有奇迹发生。

“你怎么想?”

“我觉得,信总比不信好。再说,我已经送了一封情书过去了,林云有好多天没见我了。”

“那我们一起去看流星雨,去许愿。”我拍拍他的肩。

那天,小虫和陆文轩都许了愿。老马因为之前中国队已经提前出线,激动不已,便许愿中国队在世界杯决赛圈比赛中小组出线。后来的结局,球迷都知道,中国队一分未得,一球未进。他的这个愿望,终于让他把命都搭上了。那时候,我没有喜欢的女孩,也没有特别的心愿,于是就什么都没说。

小虫之前有个女朋友,什么时候分手的,我们并不清楚。那天,面对流星雨许愿,他其实也是为了一个女孩。

小  虫

我在黑板上熟练地写下:“本教室已被吉他协会借用,请勿在此自习,谢谢!”刚才坐在这里的十几人,转眼就只剩下一个长发女孩。我走过去,她仍埋头看书。我轻轻地敲了敲课桌,她抬起头,是一张很漂亮的脸,有点像87版《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我指指黑板,她一脸无奈地指了指书,说:“你们开会吗?等人都到了,我再走,好吗?我看这书,正放不下呢。不好意思。”她抱歉地致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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