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河流

作者: 顾维萍

1

许多人挤在“水乡大桥”上看热闹。吴国才问了一下身边的人,又有人跳河了。“水乡大桥”几乎每年都要发生几次落水事件。至于为什么落水,是跳水、游泳、溺水,还是跳河自杀,具体原因吴国才也不清楚,他只能从别人那里打听。

如果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随着事情的过去也就算了,可是吴国才似乎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总觉得对不起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这段时间女儿吴戈刚给他生了个外孙,老婆去服侍女儿外孙了。平时被老婆管得很紧的老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自由自在地飘荡起来。闲是好事,让人舒服,可过于清闲了,又让人觉得无聊,甚至有点寂寞。用老吴的话讲,现在的独生子女家庭啊,子女一结婚,父母就得“离婚”。女儿结婚生子,老婆去了女儿家,自己一个人在家成了孤家寡人,老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回到家,除了电视说话,就没有人说话了。没人说话,就得找人说话呀。闲着的老吴觉得有必要为自己也为大家的生活提供点“鸡精”,于是他悄悄开始了一个人的调查走访或者说猎奇。

星期天的下午,老吴在家睡得昏昏沉沉,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他洗了脸梳了头便到了小区门口的公园里。外面刚下过一场雨,太阳又露出了笑脸,但光线是柔和的。公园里,一些老人在唱歌,一些老人在跳着扇子舞,还有一些在打牌,看的人围了一圈。老吴也站在旁边看了会儿,他似乎从眼前老人们的活动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不禁有些黯然神伤,难道老了就只能这样?几分钟后就到了学校附近的小区——“水上人家”。

老吴走累了,在一个花圃前的水泥台上坐下。雨后的空气清新宜人,花圃里的花在雨水的滋润下更加娇艳妩媚。老吴嗅着新鲜的空气,欣赏着花圃里硕大鲜艳的花朵。突然,一声哈欠从后面响起,老吴吓了一跳,花圃的对面竟然也坐着一个人,被树和花朵挡着,老吴没有发现。老吴透过月季花娇艳的缝隙,才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碎花睡衣的女人坐在那里。在打了个哈欠之后,女人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和老吴搭讪似的说道,哎呀,今天的空气真好!老吴随口接了句,是呀,一场雨把灰尘都洗掉了。女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走到老吴的旁边。她那披在脸上的长发飘出一股清香,好像刚洗过澡,白色淡花的睡衣高于膝盖很多,随着她身子的轻轻摇摆像蝴蝶的翅膀在风中翩翩翻飞。老吴只好也站起来,拍拍自己屁股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他似乎从她那傲人的胸脯、慵懒的神情和穿着拖鞋的红色趾甲上发现了什么。

穿白色碎花睡衣的女人住在七号楼底层的一个车库里,大概有二十平方米,一拉上窗帘,光线很暗。老吴刚进去还有点不适应,屋里是刺鼻的劣质香水味。那女的又要关门,老吴说,别关吧,光线太暗。女人啪的一声按亮了白色的节能灯,嘻嘻一笑,看来你不喜欢黑吃黑,还喜欢光明正大,不过我可不敢开着门干事,不安全。老吴说,第一次见面,我们就聊聊天吧,白天我不习惯。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知识分子,想玩又不大好意思,我早就发现你了,你好像经常来这里转。今天正好有空,我难得出去透透气就碰见了你,看来我们有缘啊,你该珍惜吧!老吴这几十年研究过不少历史,可是就是没有专门研究过女人。平时也偶尔有老板啊朋友的请老吴去浴室,老吴也就来个正规的按摩,情愿被那些女人像仇人一般的拳打脚踢一番,也不愿脱下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短裤。这是他最后的防线,牢固得像钢铁长城坚不可破。见老吴迟迟不脱衣服,女的急了,你不脱衣服我们怎么爱呢?老吴心里咯噔了一下,爱?老吴说,不急,第一次见面交个朋友吧。交朋友,我懂了,你是想和我先恋爱,再上床,看你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就是与众不同,也就是要我的人还要我的心。老吴想不出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其实老吴的身体早已火烧火燎太想爱了,老婆离家好久了,刚刚在花圃前的惊鸿一瞥就已经让他心荡神驰了。只不过,老吴是个很谨慎的人,这里离单位很近,更主要的是老吴再过个几个月就要顺利退休了,一辈子循规蹈矩,不能最后晚节不保。一想到这里,老吴打了个寒战,那咬牙切齿的身体也渐渐喝了凉水般的松弛平静下来,来“水上人家”的目的也再次明晰了。老吴突然打了个喷嚏,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顺手从身边的餐桌上抽出一张面纸擦了擦鼻子,说,美女,我想问你个事情,前几天“水乡大桥”跳河的事情你知道怎么回事吗?穿白色碎花睡衣的女人目光里似乎忽闪出一丝悲伤。唉,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一个朋友说,小妹妹被人骗了,怀了孕,结果男方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结婚,说她以前在洗脚房干过,不太干净,至于为什么跳河,具体我也不清楚。

第一次见面的结果,老吴知道了一个很美也很俗气的名字——丽丽,他虽然没有对丽丽干什么,但还是照付了二百元。临走时,丽丽说,傻瓜,这么好的东西,你都不爱?老吴悄悄把车库的门开了条缝,伸出头看了看,四周没人,才快速从车库闪身出来,沿着河边假装悠闲地欣赏风景,从另一条路回了家。

回到家,老吴脸上火辣辣的,像小时候被蜜蜂蜇了一般,不过没那么痛,更多的是痒,穿白色碎花睡衣的女子那妩媚的表情,把老吴身体中久违的那么一点点痒深深地唤醒了。老吴才想起自己与老婆分开的时间已经超过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刚开始新鲜,少了老婆的管制与唠叨,乐得清闲自在,可是时间一长又显得无聊寂寞了。老吴学会了微信视频聊天,想老婆的时候,就通过网络和老婆见上一面。但每次和老婆聊天,聊不了几分钟,老婆就没话说了。老婆说,就这样吧,我要去给外孙换尿不湿了。老吴有时想和老婆说,我想你,可是又说不出口,怕女儿女婿笑话,所以每次的视频也就成了例行公事。老婆总是那么几句话,你要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多锻炼锻炼。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后来的视频就直接变成老吴看外孙了。

2

某个星期六的上午,老吴的老婆回来了,她是回家理财的。用他老婆的话讲,男人钱不能太多,一多就容易出事。她留给老吴的钱是每个月一千,老吴日常的生活很简单,一千块钱有时甚至用不了。老婆回来理财的同时,老吴顺便把老婆也从外到内层次分明地彻底理了一遍。老婆通体舒坦之余夸奖老吴,老吴,你真是老马伏槽,威风不减呀。老吴温情地一笑,纠正道,老婆,不是老马伏槽,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是你休养生息的结果呀。老婆搂着老吴兴奋得睡不着,唉,老吴,我听说前些时候“水乡大桥”又有人跳河啦。是呀,只知道是一男一女,小年轻,究竟为什么跳河,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老婆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放着好日子不过,神经兮兮地跳什么河啊!

第二天下午老婆要走了,女儿女婿周一要上班,她星期天下午必须赶回去。老吴开着“新日”电动车,带着大米、菜籽油和草鸡蛋一大堆东西,把老婆送到了长途车站。老婆上车后,再三叮嘱,老吴,我不在家,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说着说着她突然把头扭了过去,老吴甚至看到老婆脸上闪烁的泪花。回家的路上,老吴回味着昨晚与老婆激情燃烧的时刻,忍不住哼唱起歌来。这是以前陪老婆去跳广场舞无意中学来的,老吴很喜欢。

傍晚的时候,老吴闲着无聊,又去“水上人家”转了转。不过,这次老吴换了个方向,他去了靠近河边的那一幢楼。老吴听到了小区车库里传来的麻将声。老吴自己不赌钱,更讨厌赌钱的人。以前老婆在家的时候常打麻将,老吴是敢怒不敢言。现在好,老婆麻将打不成了,老吴心里有点幸灾乐祸般地窃喜,要感谢小外孙的及时出生。老吴散了一会步,又在黄色的运动器材上荡了几下,然后在一个木头长椅上坐下。他盯着河边葱绿的杨柳发了一会呆,就闭目养神。突然,一阵歌声把老吴吓了一跳: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老吴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四十岁左右、长发披肩的女子,正在玩着手机。女子终于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突然一阵惊喜,您,您不是旁边学校的吗?老吴吓了一跳,这个女人怎么知道自己,看样子并不熟悉呀!出于礼貌,老吴还是点了点头,露出了夏日太阳般热情的笑容,不好意思,您是?怎么?老师,你不认识我啦,我儿子在你们里下河学校上学啊。我儿子第一天去报名的时候,是你把我带到班主任那里的呀。您做好事都忘了,我儿子叫汪一帆啊!老吴对汪一帆没什么印象了。

有空我们常联系,我儿子还请你多多关心!老吴连忙点点头,好的,好的。太谢谢老师了,真有缘,我们今天竟然坐在同一张椅子上。长发女子像捡了个宝贝似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微笑。

老吴觉得她一定是认错人了。可是想想,算了,错了就错了吧!

半个月后,汪一帆的母亲汪琴在微信上主动向老吴发出了邀请。

老吴骑着他那辆“新日”电动车,提前十分钟赶到了位于城区的一家咖啡厅。这样的地方老吴还是第一次来。

汪琴今天上身穿着一件高腰的军绿色外套,下身穿着一件浅咖啡色粗布休闲裤,一进包间,和老吴打了招呼,放下了手里的乳白色提包。汪琴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又要了些瓜子水果。虽然是白天,但开着灯,拉着窗帘,整个包间里温情款款,两人相对而坐。新鲜的果盘里有西瓜、哈密瓜、红色的珍珠番茄、紫色的水晶葡萄,摆放得颇有艺术,颇能够勾起胃的欲望。

包间里空调的温度慢慢上来了,汪琴脱掉了高腰的外套,露出了里面乳白色的印花T恤。她的明艳照耀着桌子对面的老吴,特别是她那魅力浓郁的浅笑,让老吴想到了窗外繁花似锦的夏季。

包间里的背景音乐突然换成了张雨生激越的《大海》: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而去……

还是你们做老师的好呀,旱涝保丰收,又受人尊敬。汪琴的目光里似乎流露出一丝羡慕。

一提钱,老吴的心里就有一股怨气。虽然她错把他当成了老师。他要真是老师就好了。

哪里哦?老吴说。

听了老吴的话,汪琴内心感叹道,人啊!真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汪琴低着头,忽然想到了自己,她能有什么呢?她什么也没有。汪琴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搅出深深的漩涡,而汤匙永不与杯壁碰撞,像两条永远同心而不会交汇的弧线。

3

一起喝过咖啡后的三四天,汪琴直接打电话给老吴,老吴,晚上有空吗?我们一起聚聚。老吴下午从学校回到家正准备下面条,接到汪琴的电话,立即就出来了。

见面的时候,老吴才发现汪琴找的地方很隐蔽,在小城老街的边上,是一家茶吧。可是与其他茶吧不同的是,包间里有一张休闲床。看到这张床,老吴的心有点乱了,这张床是干什么用的呢?汪琴带了一瓶白酒,还有一瓶干红。老吴说,我们两个人哪喝得了这么多?汪琴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酒,就各带了一瓶,喝不掉下次再喝。汪琴给老吴倒满了一大杯白酒,自己也倒满了。她先敬了一下老吴。老吴和汪琴碰了一下,夹了鱼头上的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剁椒的味道充满了他的口腔,一种久违的快感在老吴的身体内弥漫开来。汪琴啧啧地吸着螺蛳,她的面前一会儿就堆了几十个螺蛳壳,看得出她吃螺蛳的功夫一流,此刻汪琴白皙发亮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成熟女子独有的魅力。吃着谈着,不知不觉,各自的一大杯白酒都干了,老吴的脸红了,汪琴的脸也灿若桃花,看来两人都不是喝白酒的料。汪琴说,我们不喝白酒了,再喝点红酒吧!汪琴叫服务员把红酒开了,又加了个烧杂菜。老吴说,我平时在家最喜欢烧的就是杂菜,有干丝、肉丝、牛肉片、白菜、木耳、虾米,还有竹笋、慈姑,如果再有点鸡汤,味道更佳。汪琴颇有同感,我也喜欢烧杂菜,营养全面,我儿子最喜欢吃了。两人举起杯中的红酒碰了一下,杯沿发出清脆的声音,像老吴此刻的心情。

俗话说:啤夹烧,吃不消。看来杂酒还是不能喝的,朦胧的灯光下汪琴的脸上有种抑制不住的忧伤,她无意中叹了口气,还是被老吴发现了。老吴问,你怎么了?

汪琴再次举起自己的酒杯。这次碰的角度不对,两个人的手指碰在了一起,老吴感到了触电般的兴奋,好久没碰过女人的手了,特别是比自己老婆年轻漂亮的女人,老吴的心有点乱了。

汪琴抿了一口酒幽幽地说了句,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

你朋友怎么啦?老吴突然停止了咀嚼,关切地问。

我有个朋友,也是个陪读妈妈,前段时间,她丈夫和一个女人跑了,把家里的积蓄都卷走了,我朋友气得跳河寻死,幸亏被人发现,及时救了上来,我这几天一直陪着她,劝慰她,才稍微好些。

那个男人太不像话,竟然抛下老婆孩子,还把钱都带走,这种人简直就是人渣。老吴的语气里满是愤怒。

男人就像风筝,线拉得太紧就会断的,可放得太远又担心收不回来,老婆也难做呀。汪琴深深地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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