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
作者: 王晴校园印象
1999年8月,我收到了无锡轻工大学(现江南大学)法学系的报到通知书。薄薄的两张纸,我如获珍宝,看了一遍又一遍。尽管大学离家乡火车车程不过十五分钟而已,但大学什么样?大学里学什么?第一次外出独自生活,我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终于盼到了9月开学季,爸妈给我准备了一只旅行箱,里面塞满了衣物和零食,和我一起搭乘火车,到了无锡。我的大学在惠山脚下,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著名的锡惠公园与大学相邻,这还是后来我们“翻山越岭”偷偷翻过校园后山才获知的。
20世纪90年代末的大学校园已初具现代化规模,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分为南北校区,南区是学习区,北区是住宿区。考虑到学生安全问题,校方打通了一条长约二十米的地道连接南北校区。
在录取通知书指引下,我们缴纳学费后,就去北区寻找我入住的学生宿舍楼,5号楼。远远看过去,一栋栋宿舍楼窗外“彩旗”飘飘,走近一看,原来是红红绿绿的衣裤。与我想象中的整洁干净相差甚远,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与其他楼不同,5号楼是一座男女生混合居住的宿舍楼。一到四层住着男生,五六层住着女生,在四楼的一边楼梯口设置着铁栏杆,以防男女生混入。另一头是清洁间,住着一位胖胖的看管阿姨,凡是踏上5楼者她都会细细盘问,以防鱼目混珠。
我在走廊尽头找到自己的入住宿舍5521。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是一间容纳八人入住的斗室,空间局促,上下两张铺,上铺要爬铁梯子,每张床边还挂着书橱,两张床中间是八张可以开合的书桌,靠门的地方是摆放行李箱的壁橱。这就是我以后要呆的“家”了。
五湖四海
我家离得最近,却是最后第二个到宿舍的。其他女生都出去了,一位黑黑瘦瘦的姑娘正在收拾床铺,她主动和我打招呼,作了自我介绍。她来自盐城东台,我就睡在她的上铺。
爬铁梯上铺的时候,我犯了怵,从小在家睡惯大床的我,还真不习惯每天爬上爬下,我有点恐高。盐城姑娘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她说她高中就住校,爬惯了上铺,可以和我换床铺。太善解人意了!她的体贴给我失落的心情注入了一丝温暖。
她叫我赶紧去学校医务室做检查,打预防针。我立即放下行李,在校园转了一圈才找到医务室。大学和中学最大的区别就是医务室了,有正规的白大褂医生就诊,还有诊疗器械、药房,平常学生如果患个感冒、腹泻之类的小毛病,就去配些常用药。
中午,同宿舍的姐妹都陆续到齐了。我们相互做自我介绍,我才知道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上海女孩五官精致,长得像张柏芝,让人惊鸿一瞥;济南女孩身材高挑,穿着时尚,她教我们在打折季购买品牌衣服,既耐穿又省钱;重庆女孩多才多艺,画画、钢琴、竖笛都不在话下;宜兴女孩最聪明,她说话精辟幽默、金句不断;无锡女孩笑起来有四个酒窝,上面两个,嘴角两个,看到她,我老想起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浙江女孩有洁癖,床铺收拾得一尘不染,但凡衣服沾上一点污渍,她都要重洗,我们推荐她担任“舍长”,负责宿舍卫生;盐城女孩就是我好心的上铺,她为人正直勇敢,大四的时候,在宿舍现场抓获小偷,被全校通报表扬,火线入了党。
我们从此就像鱼一样汇入同一座学府,开启了四年的大学生活。
法律课
我读的是法学专业,那届刚好是学校第四年招生。这项专业虽然是新开设的学科,但要学习各门法律知识,而法律并不好学,逻辑性又强。第一学期法理学,没有社会经验的我实在难以理解法理中那些艰涩难懂的原理,自由心证主义、实证分析法、法律体系和法律关系,这些专有名词把我搞得如坠云雾。好在法理学老师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她用生动的案事例引导我们深入浅出地理解法律背后的精神。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救护车闯红灯案例,她讲生命价值大于一切规则,救护车在急救过程中闯红灯无须受到交通规则限制。
我最喜欢上的法律课程是国际经济法,教我们的女老师长着小方脸、小小的眼睛,脸上从没有笑容,很酷。我喜欢她简洁的语言和清爽的板书,她用漂亮的图表、箭头给我们画出复杂的海上贸易法则,在她的引导下,我很快弄懂了FOB、CIF、CFR等专用术语。这门课我竟然考了八十多分,而且对海上贸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最紧张的是每学期的期末考。大考前,我和舍友们会去便利店买蜡烛和方便面,因为宿舍晚上十点就熄灯了,而走廊上昏暗的灯光,根本没法看书,可是要考的内容实在太多了,我们只能就着烛光、方便面突击明天的学习考试科目,一直复习到凌晨二三点,次日睡眼惺忪地走进考场应试,这种学习模式居然让我勉强过关了。
图书馆
第一次踏进学校图书馆,觉得真大啊,地上地下每层楼都有自习教室,上晚自习的学生特别多。馆内有丰富的藏书,我从图书馆借了好多武侠小说、世界文学名著,高中三年几乎没碰过课外读物,到了大学看到这么多书可读,别提多高兴了。
我经常熄灯了打着手电筒偷偷读书。有一次读到古龙的《武林外史》,故事情节太紧张了,环环相扣,根本舍不得放下书。读完已经凌晨三点了,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因为睡得太晚,早晨醒来一看闹钟,竟然第二节课开始了,我只能偷偷溜进教室。
图书馆不仅有大量图书可借,还有一间录像厅,类似于现在的格子间,每个格子内可供两名学生入座,前方是一台小型电视机,需要佩戴耳机才能观看各种录像,当时十元钱可以享用一下午电影,我在那里度过了不少欢乐时光。《花样年华》《春光乍泄》《大话西游》……都是在那里观看的, “王家卫的电影画面很美,但是闷闷的,实在看不懂。”我在日记本上诚实地写道。
紧挨图书馆的是科学会堂,到了周末就给学生们放电影,电影票只需两元钱。我在那里看的唯一一部电影是凯文·史派奇主演的《美国丽人》,当大屏幕上出现一个十六岁的金发美女,几乎全裸着,湮没在玫瑰花瓣的海洋中时,那一幕让我惊呆了,感慨美国电影可真敢拍啊!
男生、女生
刚进大学的时候,我们经常接到男生打来约看电影或溜冰的电话。那时接到陌生男生电话警惕性很高,我都会盘问一番:你是谁?住哪个宿舍?什么系的?什么事?找谁?有一次,接到一个男生电话,自称住我们楼下,想约我们去溜冰。我照样盘问了他一番,他显得很不耐烦,最后来了一句“你们女生就了不起啊!”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当时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现在想来,年轻时的自己挺“傲娇”的。
最搞笑的就是圣诞夜“冒名表白”了。大二那年,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我们几个女孩觉得挺无聊的。无锡女孩说她有个暗恋的男同学在上海某高校,想问问他对自己有没有好感,但又不敢直接问。我说,那好办啊,我来替你问。我问她要了那个男生的电话,就把电话拨了过去,没有想到那个男生接听了。我还是第一次给陌生男孩打电话,心里怪紧张的,但又不想在舍友面前丢面子,硬着头皮说:是某某么,我注意你很久了,想和你交朋友,你愿意和我见面吗?那个男生问我:你是谁?我说,现在不便告诉你。他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你的关注,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说完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两次被男生挂电话的经历让我明白,男生也挺“傲娇”的。
最欢乐的时光是我们每晚的卧聊时光。有时和舍友们一聊就聊到天空发白。大多数时候我们聊异性:哪个男生帅啦,哪个男生笑起来好看啦,每个女生的审美不同,但是有个男生大家公认好看。
我们下课后要穿过地道回宿舍,经常碰见一个长相俊美的男生。看到他时感觉整个阴暗的地道都被他的光芒点亮了。他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尖尖的下巴,五官精致、硬朗,在他身上完美体现了男性的阳刚和阴柔美。托人四处打听,原来是比我们高一届的化工系男生,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化妆品”,哪天看到他会让我们兴奋半天。
后来,我知道男生在宿舍里也聊女生。
第一次打工
大二下学期,我找了份勤工俭学的工作,帮助一家公司做社会调查问卷,每做一份可以挣到十八元。第一次打工的新鲜感让我兴致勃勃、信心满满,立马交了五十元押金。
拿到调查问卷的时候,我不禁打起了退堂鼓。长达数十页的调查问卷,密密麻麻、事无巨细,内容涵盖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估摸了一下,做完一份调查问卷起码要一个小时。负责人还提出了诸多要求,如每隔六人才能访查一位,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不参与调查,公司将电话回访,一旦发现有自填或漏查等舞弊行为,将取消薪酬。
我向同学借了辆自行车,研究好路线图后,便骑车来到离校十几公里外的小区,开始了我的初次打工。那段时间,每天晚上爬十几趟楼梯,挨家挨户按门铃,耐着性子、赔着笑脸,吃过闭门羹,受过白眼,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干了两个礼拜,终于完成了十份调查问卷任务。
当我喜不自禁地到公司交差,等着发工资时,却被告知有一份问卷调查经公司抽查是废卷,负责人还质疑我其他问卷的真实性。我欲哭无泪,想一走了之,但不甘心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我冷静地回想了经过,发现确实有一份没有按公司规定的间隔六人进行访查,当时嫌麻烦,认为公司不会查得这么仔细,没想到,偏偏出了问题!
我向负责人道歉做保证,请求重新调查,还自掏腰包买了洗衣粉,送给客户。那晚做完调查问卷回宿舍时,天空下起了暴雨,马路上许多地方积起了水塘,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推着车趟蹚过水塘,整双鞋都泡湿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如愿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工资,一百八十元。
大学四年,我通过勤工俭学,挣到了六千元,买了人生中第一份礼物一台电脑送给自己。自己挣钱的感觉真好。
灌 水
1999年的世界已经有网络了,但那时是拨号上网。通过电话线连接电脑,然后输入账号密码拨出去。
宿舍里没有电脑,但是学校门口有网吧,我们经常出去上网,四元一小时。我每次只上一个小时,就匆匆下线了。不过谁能抵挡住上网的诱惑呢?网吧规定,晚上十一点到次日七点,整整八个小时,收费仅六元。我和舍友相约周末包夜打游戏。但熬了几次夜,我发现白天再怎么睡也补不回来,就不敢再去包夜上网了。
腾讯QQ是我们唯一的聊天工具,我有一个六位数的QQ号,因为年久不登录,密码忘了,找不回来了,挺可惜的。经常在上海某高校的BBS上交友、发帖,那时称发帖叫“灌水”,感觉心里想说的话都可以在网站哗哗哗地倒,帖子底下还有不少不相识的人跟帖、评论,很过瘾也很有成就感。
“榕树下”“西祠胡同”是新生代网络作家的聚集地,写手们在各大网站发文,赚取点击流量,后来衍化成打赏挣钱,那些网站培养了不少优秀网络作家。痞子蔡的网络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已经风靡全校了,痞子蔡和轻舞飞扬网上“触电”的爱情故事不知赚了多少少女的眼泪。安妮宝贝、木子李……这些女作家在网上风生水起,我倒不是很喜欢,觉得她们的文风有点颓。
晨跑后的美味
每年冬天,学校要求我们练习晨跑。早晨六点半起来,赶到南区教学楼后边的操场上,绕着操场跑步,跑完后需要找到自己班级签名簿,在自己名字旁画钩儿,有三四位体育老师负责监督。这让“夜猫子”的我们叫苦不迭。
有些同学会耍小聪明,他们根本不到操场跑步,而是让其他同学代勾,没有想到代勾的同学会被老师认出,正好逮个现行。那就惨了,两位都要在操场罚跑。我胆小,即使早上爬不起来,也不敢叫舍友代我画钩儿,挣扎着爬起来,跑到操场上划钩儿,尔后继续回宿舍补觉。
每次奖励我挣扎着爬起来的动力是“华丽”早餐。从操场画完钩儿回来,我会在校门口旁的一家早餐店,花一元两毛钱喝一碗豆浆加两个生煎包,生煎包是五毛钱一个,豆浆两毛一碗。那时觉得这种早餐组合简直是人间美味,生煎包不同于大肉包,又不同于小笼包,外焦里嫩,裹着鲜美的肉馅,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豆浆也是老板清晨早起现磨好的,豆香味十足,再加上少许糖,即解渴又解馋。
那时,我每个月生活费才三百元,如果早餐顿顿吃生煎包的话,都可能把我吃穷,我还想省下钱去买花花绿绿的邮票、电话卡、信纸,正因为吃的次数少,才会感觉那个味道鲜美极了,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
迷上集邮
不知何时起,我开始迷上集邮。学校附近有一家文具店,经常会出售一些散装邮票,大把大把的邮票就散落在盒子里,任我们挑选。我跟孩子一样,在文具店一待就是半天,迷上了邮票上的花花世界,花鸟虫鱼、自然风光、中国古建筑……每张邮票我都要仔细看好久,不舍得买贵的小型张,就花十块钱挑一把好看的邮票回去,夹在集邮册里慢慢欣赏。
自从迷上集邮后,我央求笔友们给我回信时,要贴好看的邮票,这样我可以把它们剪下来,收集在集邮册里。笔友们都尽量满足我的需求。这样,我的集邮册又丰富了起来,我将每封回信上的邮票沿着信封一角剪下来,浸泡在冷水里,等邮票背面的胶水自然脱落后,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邮票从水中夹出,放在塑料薄膜上,等它自然阴干。邮票让我足不出户,也能欣赏到祖国的大好河山和自然博物,丰富了我的业余生活。
除了集邮外,我还收集电话卡,那时因为没有手机,打电话都用电话卡,宿舍里有一台公用电话机,输入电话卡背面的密码就可以拨出去,两毛钱一分钟。我收集舍友们打完作废的电话卡。因为我发现,电话卡上居然印刷着非常好看的图案,长江日落、黄山松林、古人拜月……我将电话卡收藏在集卡册里,只要无事就拿出来摆弄一番。这些美好的小确幸陪伴了我整个大学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