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醉江南

作者: 刘俊杰

我想我是个俗人,竟从没到过江南。

不知何时,或许就是第一缕夕照拂过山岗时,一只燕从枝头扑腾飞起,它盘旋着,像一架充满灵气的无人机,在天地间比画着属于自己的轨迹。几团稠密的黑云沉重地压在矗立的高楼之上,霎时间,昼夜缠绵,阴晴晦涩,时空在此时有了外现。

此刻,梦醉江南。

那里有历史般厚重的青石板。一个梦想成为大导演的业余摄影师曾经说过,这青石板像是深不可测的海面,凹凸不平的外表下裹藏着未知的真实,一眼望不穿,但心却沉进去。请许我再往这石板深处望一望,那前人的血与汗、百姓的泪和笑便立刻陈列在眼前。不知名的工人用一块块青涩的石砖遮掩了一段又一段罕为人知的历史。不知名的路人从上面踏过,留下几个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大小脚印。脚印嵌进土地,累积新的记忆。朦胧的月色流淌在崎岖的纹理上,像是要清洗掉这些回忆。可记忆不能被篡改,我们都从那月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正是立在那青石板上,微俯着身子,神情严峻。或许他在询问那偶尔被风吹起的尘埃,得到了不少答案。

我想这或许就是江南,这才是真江南。没有这样平淡重复且单调的大厦城堡,没有匆匆忙忙、庸庸碌碌的行人街道,更没有一个斜倚在窗边、神色略显黯淡的少年。此时,我的世界秋雨乍起,天地被揉碎搅和在一起。

就在此刻,寻一个无人打扰的意境,梦醉江南。

那里有撑着竹纸伞、亭亭玉立的姑娘,一滴刚离开云朵母亲不久的雨曾目睹过。她是有着怎样的仪态,怎样的气息,就像是绵绵细雨里的一抹暖阳,在竹纸伞的庇护下独自和煦。她应是不受世俗侵扰的淑女闺秀,所有烦的乱的都放一边去吧。她应是微笑着的,但不露齿,就像第一次见到心上人时由心里挤出的喜悦与娇羞。她的眼睛藏在伞下,目光却直视前方,她轻轻那么一踏,一整个江南的空气就多了份芬芳。它说它不知道她这样仙女似的存在为什么要来到人间,它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顺着纸伞的纹理遗憾地滑落,但有那么一刻,它感受到了她那温柔的眸子,但也仅仅是一瞬,只够它挤出一滴泪,它便融进了泥土,带着一份永恒的眷恋。

这一定就是真江南了!已经不止一次听闻她的传言,这样一个江南的姑娘。她是尘世的传说,也只能是这样,如此喧嚣的城市不应玷污了她。可我虽懂得一切,却还是遗憾,比那不甘滑落的雨滴更遗憾——我甚至连她那温和的眸子都体会不到。

江南啊江南,我何时能够踏入你的境界。就在我被苦闷攫住时,梦里传来了那熟悉的吆喝声,那抑扬顿挫的语气,那别有风味的腔调,一切都和小时候祖母描述的那么像。我终于勇敢地把祖母布满皱纹的脸和清丽的江南联系起来,我不得不相信祖母是个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了,不然这梦中江南的场景,这卖糖画的小贩,怎会和祖母描述的一模一样?

那是个年近六旬的白发老爷爷,爱笑的祖母曾经讲过。他虽年事已高,但嗓子还洪亮,吆喝起来完全不落他人下风。小小的摊位上摆放着各种形状的糖画,最常见的十二生肖,那是他的拿手好戏。你很难想象这些精美的艺术品竟都出自一个手指上结满老茧的老人,就像我不敢相信眼前绘声绘色地为我讲着故事的祖母,竟见过那么大的世面,见到了真江南。一根竹签、一柄小勺勾连起一个天真的孩童所有快乐的记忆,小铲子那么一铲,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便立体起来。如此,江南的空气里,也有了糖画甜甜的一份。

我想我真是个俗人,竟连糖画都没吃过。后来每次祖母跟我讲起她年轻时的故事,我都要再听一遍关于糖画的回忆。光是听那娓娓道来的描述,就足够让我生出不少对美味的向往。日子久了,这向往跟欲望一样膨胀起来,我竟开始觊觎起江南,真江南。

只是江南很遥远,怕是容不下我这个俗人。

后来朋友去了江南,我问他那里有没有可以映照月光的青石板,有没有一位姑娘,温柔委婉,撑着一把带着芬芳的竹纸伞,有没有那么一个白发老公公,吆喝着他的糖画是那么甜。他说青石板有,姑娘不知道,竹纸伞都罕见,至于那卖糖画的老爷爷,更是无处可寻,应该是没有。

我想,江南不该没有那个卖糖画的老爷爷,真江南不该没有那样洪亮的吆喝。或许是朋友去的时机不对,春已过半,即使不晚,也怎样都见不到真江南。

像是一颗永不发芽的种子,江南这两个词从小时候一直根植在我心里。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去江南一探究竟,明明我只需问一问朋友他光临的是哪里,可我每次都默契地放弃了。不知是因为江南这个概念对我太过重要,还是真江南的界限是那么模糊,又或者我自己清楚:只有到不了的江南才是真江南。

我想我这辈子是到不了江南了,或许只是因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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