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宝

一

“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你、你！你个老顽固！”

村主任带着几个村民从老刘头家里出来。只见村主任脑门上青筋暴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完了完了……唉，又没成！”早已围在屋外的几十号村民一看这架势，齐刷刷地看向村主任。

“都散了吧！回家等信儿！”村主任嘴里硬生生挤出这句话，径直朝村委会走去。刚一进屋，会计便凑过来问：“咋？老刘头还是不肯在土地租赁合同上签字？”

“你看我这副样子，像是谈成了吗？”村主任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思忖片刻又说，“你赶紧去把村里几个老人儿都找来，咱们开个会商量一下。”

不一会儿，几个人进了村委会的大门。村主任开门见山：“今天我们几个去找老刘头，话都没说完就让他给轰了出来。这块地是集体财产，他不签字咱谁也动不了，大伙赶紧出出主意！”

“人家罐头厂可说了，再不签协议就去隔壁乡建厂。咱不但一毛钱拿不到，先前答应雇村里人去上班的事也泡汤了。”会计补充道。

“听说老刘头不肯签字是因为那块地里埋着他们家的几个坟头，想办法让他迁走不就行了吗？”人群里冒出来一句话。

“确实是这个原因，关键老刘头死活不同意啊！他说给多少钱都不迁！”村主任叹了口气。

“他才不会迁呢，那坟里可是藏着他们家的传家宝哩！”已经八十多岁的齐大叔冷不丁冒了这么一句。

“传家宝？！”众人一阵低低的惊呼。

“对，传家宝！这事还是很久以前听我爹说的。”齐大叔回忆起来，“有一天我爹很晚才回家，说是帮刘红军他爹埋了一口棺材，是他们本家一个叔叔死在了县城，雇人给拉回来的。我记得很清楚，我爹当时还说，以前没听说过他家有这么个亲戚，我娘说早先刘家是大财主，后来没落了，保不齐还有什么传家宝，趁这兵荒马乱地想埋进坟里……要不是因为这次这事，我还真想不起来！”

听完齐大叔的讲述，屋里寂静无声，大家都在琢磨这事可信不可信。村主任突然开口说：“这都是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大家出去别乱说，免得老刘头知道了，又要闹事。”

“对对，我也没亲眼看见，出去别乱说啊！”齐大叔说。

二

三天后，几辆小轿车驶入了村子。村主任和几个村干部早就在村支部门口等着了。车上走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位五十岁左右，表情严肃。村主任一见，赶紧过去，伸出手来，“欢迎赵乡长！欢迎欢迎！”

赵乡长摆摆手，指着旁边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说：“这是天宝食品公司的代表，他想跟刘红军谈谈，你赶紧带我们过去。”

村主任在前面带路，一群人来到刘家的时候，老刘头正坐在炕尾，手里握着编了一半的竹筐。人来了，他手里的动作丝毫没受影响，甚至都没抬眼看看他们。

赵乡长之前听村主任汇报过，这个老刘头的父母死在那个特殊年代里了，他也没娶上媳妇，唯一的哥哥也不在了，只有一个侄子在城里打工，算得上是孤家寡人一个。赵乡长开口说：“老刘啊，听说你死活不同意在土地租赁合同上签字？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这像什么话嘛！罐头厂建起来，对全村乃至全乡，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情，你这不是阻碍乡亲们奔小康吗？”

老刘头一怔，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脸上的肉不住地颤抖。“我没有……反正你们别想动我们家坟！”说罢低下头，手里的动作更快更用力了。

赵乡长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无奈地摇摇头，语气更缓和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乡里也有公共墓地，这周就把坟迁进去，不收管理费。等厂子建起来，除了村里的分红，乡里再给你点补助，这总行了吧？”

“不迁！”老刘连头都没抬。

赵乡长在乡里主事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的人，一时语塞。这时，旁边的食品公司代表开口说：“大叔，咱们有事好商量。我们想在村里办厂，一来是这里产的桃子远近驰名，做成罐头销路肯定好；二来还会雇一些村民在罐头厂打工，解决一批人的就业问题，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任代表如何滔滔不绝，老刘头始终没反应。

“大叔，咱也不绕弯子了，其实您家坟里埋着宝贝的事都在十里八乡传遍了。来之前我们老板也说了，里面的东西您要是愿意出售，他可以高出市场价收购。您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请专业人士来鉴定……”

“滚出去！想刨我家坟，门也没有！”老刘头像疯了一样，把编到一半的箩筐朝人群砸过去。

“快走快走，这老头急了真动手！”村主任赶忙拽着赵乡长逃出了屋子。村主任有些尴尬地看着赵乡长和食品公司代表，代表皱着眉扔下一句：“我回去跟老板汇报……”

三

很快到了冬天。刘冲回来了。

刘冲就是老刘头的侄子，也是老刘头唯一的亲人。之前刘冲一直在城里打工，几乎不跟老刘头走动。村里人都说，这小子是冲着传家宝来的。

刘冲这次回来，的确有点不寻常，带回来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小伙子，吃住都在老刘头家。

过了几天，老刘头忍不住问刘冲：“你打算啥时候走？”

“走？”刘冲嬉皮笑脸地说，“二叔，这么快就想撵我走啊！咱家的宝贝我还没看见呢！”

“别胡说！我们家没宝贝。”老刘头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出去了。刘冲和他带来的小伙子大斌对视一眼，大斌问：“哥，还等吗？”

刘冲说：“不等了，今晚就动手。”

原来，刘冲这次回来，真是冲着传家宝来的。他爷爷只有他爸和老刘头两个儿子，真有传家宝，也要他和老刘头平分。

这天半夜，刘冲带着大斌直奔他家祖坟。

“我说冲哥，你家祖坟里面真有宝贝？”

“当然，我家祖宗可是有钱人！听说我二叔死守着坟不让迁，里面肯定有好东西！说啥也不能让他独吞！”

二人扛着铁锹和锄头，一路小跑来到刘家老坟前。

“挖吧！使点劲，冬天这土冻得可瓷实！”

“好嘞！”

大斌撸胳膊挽袖子，抡起锄头就往最大的一个坟上刨去。

“刘冲！你这兔崽子想干什么！”刘冲扭头一看，老刘头来了。老刘头手里的手电筒照过来，刘冲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再看老刘头，沉着一张脸，手里握着一杆破旧的红缨枪，缨穗所剩无几。

“冲哥，怎么办？”大斌问。

“这下麻烦了！”刘冲咬牙切齿，他深知事情败露，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蹭了一步，迎上了老刘头的目光。“二叔，您跟我爸是亲兄弟，这坟里的宝贝也得有我一份，凭什么您一个人把持着！”

“你小子打小就喜欢偷鸡摸狗，现在听了风言风语，就打起祖坟主意！”

“大斌，你过去挖，我看谁敢拦着！”刘冲心一横，握着铁锹便和老刘头对峙上了。大斌也不多话，鼓起劲继续刨坟上的土。

只听“嗖”的一声，刘冲虽有准备，但没想到老刘头的枪来得如此果断迅猛。他赶忙往旁边一闪，老刘头扎了个空。

“老东西，你还真敢扎！”刘冲恼羞成怒，铁锹照着老刘头的脑袋就拍了下去，老刘头赶紧往后退了几步，铁锹狠狠砸在了地面上。大斌是个莽汉，一看动起手了，抡起锄头用尽力气朝老刘头砸去，老刘头扭身躲了过去。因为用力过猛，锄头整个没进土里，一时竟难以拔出。老刘头趁此机会，三两步冲到近前，一脚踹到大斌腿上，大斌“哎呀”一声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锄头也扔了。就在老刘头专心对付大斌的时候，刘冲急步来到跟前，举起铁锹，结结实实拍在老刘头后脑勺上，老刘头应声倒地，手里的红缨枪也撒了手。他脸朝下趴在地上，嘴里喘着粗气，身前身后，鲜血已流了一地。

刘冲二人一时也慌了神，他们本想悄无声息地挖坟取宝，没想到搞出如此大动静，还伤了人。正在刘冲犹豫要不要继续挖的时候，刚好有几个村民路过，听见动静朝这边问了一句。二人心虚，朝身后的小树林跑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幸好，老刘头被及时送去了医院。事情传开了，两天后，赵乡长带着县里的张书记来到了医院看望老刘头。张书记微笑着上前，握住了老刘头的手：“老刘同志，你的事县里都已经听说了，有什么困难你讲出来，县里想办法帮你解决！”

“老刘，你再不说，也不行了。”赵乡长在旁边插嘴说，“你知道现在外面都咋传的？说政府盖厂房，非要刨人家祖坟，不让刨还把人给打了。你知道这个影响有多恶劣？都快上头条了！”

老刘头没有理会赵乡长，而是盯着张书记问：“书记，我能信您吗？我能把心里话跟您说吗？”张书记握着老刘头的手更紧了，冲老刘头坚定地点了点头。

四

老刘头才两岁的时候，日本鬼子还没有投降。有一天晚上，外面突然响起枪声，没多久就有人轻轻砸门，嘴里喊着“老乡”，老刘头的爹知道，喊“老乡”的是自己人，赶紧打开了门。

两个十七八岁的小战士，架着一个受了伤的战士扑进了屋里。战士的胸口已经被子弹打穿了，进屋没多会儿就断了气。两个小战士着急回部队汇报情况，抹着眼泪求老刘头的爹娘把战友的遗体先埋了。临走前，小战士信誓旦旦保证，等打完仗就回来把战友的遗体接走。他俩还留了一个部队番号。

“当时我们家正好有一口薄皮棺材，是给家里老人准备的。我爹娘把战士的遗体装进棺材，还把这位战士随身携带的一枚纪念章也放了进去。我爹找街坊邻居帮忙埋了棺材，撒谎说是家里在县城的亲戚。那片地埋了我们家好几代先人，不会有人怀疑。”

一晃过了好几年，那两个小战士始终没有回来。新中国成立后，老刘头的爹几次到县里去打听，都说会帮忙找，可一直没有结果。后来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老刘头的爹娘受不了，可又没办法自证清白，双双离世了。

“我爹临终前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我说了，他拉着我的手，连说了好几遍‘守好坟，等着八路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知道不会有人来找了，因为我爹娘的事情，我也不敢去找政府主动说这件事，怕人家不信，想着那人已经入土为安，我就这么守一辈子吧，也算是给我爹、给人家一个交代了……”

说到此处，老刘头泪流满面。

“张书记，老刘说的应该是真的，过去我们这里是根据地和敌占区的交界，八路军经常和敌人在这一带交火。”村主任说。

张书记沉思片刻，紧紧握住老刘头的手郑重地说：“您放心，我们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很快，县里组织专家进行调查，通过查阅战史资料以及棺内随葬的纪念章，确定那位战士是一位八路军。时隔多年，未能查清楚这位烈士的身份。得到老刘头的同意之后，县里决定把烈士的遗骸移到烈士陵园。同时，刘家的祖坟也迁入公共墓地，这样，村里的罐头厂也顺利开工了。

老刘头护坟的事传开了，有人组织捐款，但被老刘头拒绝了。村主任告诉他，现在他家的事传到了网上，网友们都给他点赞呢！村主任还给老刘头念了一段网友写的话：刘红军家的祖坟里埋着珍贵的“传家宝”，不是什么金银细软、古玩字画，而是难以用金钱衡量的宝贵财富。这件“传家宝”永不过时，指引着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