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 气
作者: 孝清水白音花村是一个蒙汉杂居的大村,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姓孙,是汉族。今年夏天,由于几十年少见的干旱少雨,地下水位严重下降,饮水井都干枯了,人们只好开车去五六里外的地方拉水。地旱得裂了缝,庄稼的叶片都黄了。这可真把人愁死了,打个深井要几十万,哪有钱?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好消息,有人愿意出这个钱。蒙古族的李有才要回村无偿为村民打深井,安装自来水。村民们奔走相告,像盼救星一样盼他回来。
李有才是本村人,十几年前,他家因与邻居闹矛盾搬到东北去了。后来,他大学毕业到广州,从销售员做起,现在已经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了。他父亲前两年去世了,他能够回村投资家乡建设,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就在大伙欢呼雀跃的时候,有一个人不高兴了。他叫孙国强,是李有才的东院邻居。李家就是因为他才举家迁走的。
那一年的春天,李家要翻建新房。就在施工队准备破土动工的时候,孙国强带着几个家族兄弟来了,非要看图纸。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这不是欺负人吗?不行!”说着,咬着牙把图纸撕得粉碎,扬手把纸屑甩到李有才父亲的脸上。原来,李家设计的新房前墙比孙家房子的前墙超出两米多,房子也比孙家的高五六米。因为农村古来有个说法:邻居房子不能探头,“东为青龙,西为白虎”,意思是西面邻居的房子白虎探头,会有凶煞,而邻居房子高,会压着自家过不起日子。孙国强认为李家是故意欺负人,李父则认为新房建得高大一点理所当然,孙家的说法是迷信。两人唇枪舌剑不算,孙家兄弟还动了手,乡亲们勉强拉开,才没出大事。可是,孙国强扬言:“谁敢给李家施工没有好果子吃。”这样一来,新房没盖成。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孙国强把李家的路给堵死了。因为李、孙两家原来的通道要穿过前面邻居的院子,后来孙家自己出地开了一条通往街上的巷道,李家为了方便也就走了这条路。后来前面邻居在通道上建了房子,现在孙家垒起一道墙,弄得李家无路可走。去找有关部门调解,迟迟没有结果,无奈之下,李家远走他乡。临走那天,李父拉着儿子的手说:“有才,你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不蒸馒头争口气!” 没想到李家儿子真的发大财了。
现在,孙家跟人家比可是天壤之别。他先是患了腰椎间盘突出,干不了重活,接着他老婆患了肺癌,在医院几进几出,折腾了一年多,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不少外债,最终还是撒手人寰。屋漏偏逢连夜雨,儿子出车祸,左臂截肢,三十多岁还耍着单。全村两百多户,要说数谁家困难,他家数第二,就没有第一。
如今,李家小子回来撒钱摆阔,孙国强心里本来就不是滋味,况且听说他回来要翻盖老宅,并且要盖两层楼。这不是明摆着吗?就是豁上这条老命也得给他搅黄了,要不然就得憋闷一辈子。
这天上午,李有才找来了打井队,经过勘察,确定了位置。打井队选定的地方是孙二华家的责任田。村主任孙尚文拍着胸脯说:“这太好办了。二华两口子人不错,一定会答应。他们出去打工了,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说一声就是了。”
孙尚文打电话给二华,结果人家说那块地租给他二叔孙国强了。孙尚文两手一摊说:“冻豆腐,难办(拌)了。”
村干部把孙国强叫到村里。他一进门,李有才就起身迎上去,伸手说:“大叔好!”可是孙国强理也没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庄稼人手脏,怎能跟你这资本家握手。说吧,找我干啥。”当孙尚文说要在二华地里打井后,孙国强眼一瞪说:“村里好几百亩地,怎么就非要在我租的地里打,是别有用心吧?”
李有才急忙解释:“专家是根据地下水位和建水塔等因素综合考虑确定的,您别多想。占地可以给一定的补偿。”
“我是缺钱,但是我不卖地。”
孙尚文生气地说:“二叔,你怎么这么固执?人家有才舍得花大钱为乡亲们排忧解难,你倒好,竟然拉横车,咋想的!”
“叔,你就答应吧,我不会亏待你的。”李有才说。
“不稀罕!说破大天也不行!”说完拂袖而去。
后来,村里又去他家做工作,没想到他竟然提出占地可以,要拿李有才家的一亩自留地换。试想,一块几米见方的地方,要一亩好地,岂不是漫天要价。李家的自留地由李有才的姑姑家耕种着,李有才怎好张口要回来?正在发愁的时候,他姑姑欣然同意让地,成全打井的事。

打井和安装自来水工程施工的同时,李有才决定整修街心广场。街中心原来有一所学校,后来学校搬迁了,这里如今是残垣断壁、垃圾成堆。他同村里商定把这里清理干净,硬化地面,修建广场和农民文化活动室。
开始动工那天,孙尚文正在写工作汇报,一个村民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打起来了。主任……快去吧!”“谁跟谁打起来了?”“孙国强领一帮人和施工队的打起来了。”孙尚文拔腿就往工地跑。
老远就看见一帮人手拿镐头、木棒拦在挖掘机和卡车前,施工队与他们对峙着,吵吵嚷嚷,眼看就要动手了。孙尚文疾步上前喝道:“二叔,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大伙说,他们随意占用村集体的土地建房行不行?”孙国强手举镐头高声喊道。“不行!不行!”有人应和着。
孙尚文站到一块大石头上说:“大家听我说。建广场、盖房子是经过村民代表会议决定的,并且已经上级审批,不信,你们到村部去看批件。”话音未落,孙国强就说:“你们那是挂羊头卖狗肉。”
“这是建的村集体用房,供村民学习娱乐,就你疑神疑鬼!”
“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谁不知道他李有才出钱盖房子给他姑姑开超市。”
“你这是造谣。”
“那为啥集体出地专门给他家在西面开条路?”
“你不是不让人家走你门前的路吗?也不知道你哪根筋搭错了,总跟人家过不去。你就是得了红眼病。有工夫把自己家的日子好好过过,别穷横好吧?”大概是“穷”字如一把钢刀扎在了孙国强的心窝上,只见他双眼通红,嘴上喊着“我让你给有钱人当哈巴狗,打断你的腿”,抡起镐头就朝孙尚文打过去。孙尚文纵身跳下石头,没打着。这时,李有才正好赶到,拉住孙国强说:“孙叔,有话好好说。”孙国强愤愤地说:“你拉我干吗?我他妈豁出去了,给你们一勺烩得了。”随手一巴掌打在了李有才的脸上。人们一看事要闹大,纷纷劝解,孙尚文一气之下报了警。
不大一会儿,一辆警车停在工地。事情是明摆着的,孙国强恣意聚众阻碍施工,妨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殴打他人,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应予处罚。警察要带走孙国强,在李有才的恳求下,才放了他。
这天上午,不知谁喊:“快去看啊!新井喷水了!”人们听到喊声,纷纷跑到打井现场,只见井水流出,人们拍手欢呼:“有水了!”“李有才,好样的!”这场面让李有才十分感动,他暗想,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李有才让人安装好抽水设备,先让村民浇灌庄稼,并免费给孙国强等困难农户的地浇了水。
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施工,自来水工程全部完工,家家吃上了自来水,从此村民们告别了吃水难的日子,并且可以抗旱浇地,保证增产增收。
这些天,孙国强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人,也就没怎么出屋。这天上午,他实在憋不住了,来到街上一看,大街小巷整治一新。街心广场整洁宽敞,一侧搭建了一个小舞台,一侧装有各种健身器材,一侧建有一排九间新房。四周栽种风景树和鲜花,搭建多个凉亭,村容村貌焕然一新。他走在路上,别人见了他就像躲瘟神一样避之不及,有的还在背后指指点点。他走着走着,迎面遇见那天跟他一起闹事的一个本家兄弟,竟然似笑非笑地问他:“二哥,咱村好多人家都请李有才吃饭,今天中午我请,要不你去陪陪?”“免了,免了。”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这天上午,艳阳高照。街心广场上人头攒动,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写着“美丽白音花,蒙汉是一家”的大红横幅格外醒目。村里正在举行美丽乡村建设工程竣工庆典。
听着铿锵的锣鼓声和欢快的乐曲声,孙国强的心里七上八下。他本是喜欢热闹的人,也很想去广场看看,可是他没脸去。想想自己简直成了过街老鼠,就连自己的儿子也说他是无理取闹。自以为李有才是回来报复,要盖楼,结果人家只是修缮了一下。看来是自己心胸狭窄。当年那事就不应该,如今就更不应该,真是惭愧呀。他想,那堵墙说啥也得拆了。于是他出来把那横在孙李两家道上的墙推倒了。他正捡着砖头,来了两个本家侄子拉起他就走,说主任叫他去开会。
再说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却不见李有才的身影。这时,一个小伙子交给孙尚文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主任,我要办一件重要的事,庆典就不参加了,为家乡做点贡献也是我老父亲的心愿,没什么可说的。李有才,即日。”
孙尚文宣布开会,他说:“李有才投资近百万元,支持家乡建设,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对他表示衷心感谢!”顿时,掌声雷动。“另外我宣布,根据李有才的提议,新建的九间房舍,所有权归村所有,六间开办农民文化活动室,三间无偿交给孙国强办一个柳编厂,带领村民一起致富。希望他尽快富裕起来,儿子娶上媳妇,不再返贫。”孙国强一听,愣了半天才说:“那有才人呢?”有人说他正在坟地里安放父亲的骨灰呢。
孙国强二话不说,直奔前山坡李家坟地,大家会也不开了,一起涌去。
人们到坟地一看,只是新起了一座不大的坟茔,骨灰已经安放完毕。孙国强扑通一下跪在坟前声泪俱下:“老哥,我对不起你。”李有才急忙拉起他:“孙叔,别这样,一切都过去了。”
他面对父亲的坟茔说:“老爸,您曾不止一次对我说,树长得再高再大也不要忘了根。我们祖上当年讨饭到白银花,是那里的汉族兄弟收留了我们,要知恩图报。邻里之间闹矛盾,就像马勺碰锅沿一样,是常有的事,就不要记仇了。现在,我为蒙汉团结,建设美丽乡村出了点力,也算是争气了。今天,您如愿魂归故里了,有乡亲们守护,您就安息吧。”
孙尚文拉着李有才的手说:“安葬老人家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怎么着也应该搞个仪式吧。”“老人喜欢安静。”
孙尚文喊道:“各位请注意,全体脱帽,三鞠躬。”只见黑压一片人,都弯下腰,孙国强在最前面,脸上还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