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花井里出奇兵

一

春秋战国时期，鲁国费邑城内，费邑王季桓子正在花园里领着九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边赏花，边观赏青铜鉴里那团像软玉一样的物体。

费宰子路匆忙来报：“主公，有人传来密信，叛乱家臣阳虎计划兴兵抢夺费邑城！”

季桓子毫不在意，反而吩咐子路：“不用慌张，记住，你的任务是继续挖井，七十二口浇花井一个都不能少！”

子路很纳闷：“乱臣贼子野心不死，主公不快些加强军备防御，还浪费人力物力四处挖井，这到底是为什么？”

季桓子一笑：“你难道不知道井里出羵羊吗？”

子路对季桓子的行为更加不解。此前，季桓子就已经让人去挖井了，在城西北一口井里，意外地挖出一只瓦罐，打开看时，里面有一个很奇怪的物体，形状既像狗，又像羊，满身像玉一样洁白，柔滑晶莹，分不出雌雄，并且生长速度快，出土时被不小心挖掉一块，不仅能自愈，挖掉的部分还会长成新的个体，十分神奇。

当时问遍有见识的人，没人说得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不得已，只好请来子路的老师孔子辨认。

孔子看后认定，这奇物叫羵羊，是吸收了土中的精华才化成形的，是兴旺祥瑞之物，喝了它周边的水，有祛病、壮身、长寿等神效。

季桓子听了特别高兴，就把羵羊放在花殿中的青铜鉴里，天天膜拜观赏，并且每天要取三杯鉴中的水喝下。一段时间后，他感觉精力充沛，身心舒畅，不由得大喜过望。

子路猜测：是不是因为得到了这只神奇的羵羊，就勾起了主公四处挖井寻找羵羊的兴趣？这可是玩物丧志啊，不知道影响多少臣民的生死！

子路苦苦相劝：“主公，羵羊虽奇特，可就算挖出再多，对抵御外敌也没用，挖井也不能有效阻杀敌人，还是先以费邑的安危为重！”

季桓子让他不要多说，并命令他继续监督挖井，必须加快速度。

子路无可奈何，季桓子不再理他，只是慈爱地看着九个女儿围在身边采花嬉闹。九女儿抱着满怀鲜花对季桓子说：“父王，那么多浇花井挖好，我们就可以天天有漂亮的花儿看了吧？”

季桓子望着这个精灵古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眉眼笑得弯弯的：“是呀，为父一定要挖出七十二口浇花井，你们每人就可以有八口井用来养花儿，你们最喜欢的花儿，就可以常年看到了！”

子路一听，主公宠溺女儿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不顾城防安危、贼兵夺权，不惜耗费人力、物力，也要满足女儿们的喜好，实在是昏庸啊。他十分郁闷，暗暗叹息自己没有遇到明主。他担心本就空虚的费邑城遭到毁坏，每天深夜都是辗转难眠。

一天夜里，角楼守城的兵丁来报，城外有很多可疑的人正慢慢靠近城池。子路大惊，立刻找到季桓子，并给他出主意：“这下费邑真的危险了，还请主公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先迷惑敌人，保住性命，再做打算吧！”

季桓子却依然不急不躁，吩咐人关好城门，并让所有人躲进屋里睡觉，无论听到外面什么动静都不许露头。

子路心里十分绝望：主公这是要大家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灭亡吗，真是太荒谬了！他急火攻心，昏倒在地。

季桓子让人把子路抬到床榻上，他把手中竹简看完后，才独自走上钟楼，打开门锁。当夜空中传来三声清越悠扬的钟响，季桓子又缓缓走下钟楼，进卧殿安心睡去。

子路睡醒后，急忙起来奔上城楼查看。只见城墙外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兵丁，他赶紧喊来兵将出城，见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叛军兵将，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惊恐的表情！再细细查看发现，这些人全身浮肿，每个人脸上、身上还有多少不一的小孔洞，都像被用细竹签扎过！

对于这些人的死因，子路和大家一样看不明白，也没敢多问。不过，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儿：季桓子看上去对军备防御不积极，其实是留有奇兵制胜的后招，他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叛军这次的损失较重，所以迟迟不敢再来骚扰，费邑城内还在继续挖井。

二

天气逐渐转凉了，费邑城内外已挖出了七十二口大水井。每口井的方圆都有半亩大小，数丈深，石砌的井壁周围还砌着一层层石阶，每层之间有石阶上下相连，直到水面。井口上用八条上千斤重的石板，铺成两个错落的正方形，成了八角形状的井口。在每口浇花井旁还盖了井亭围栏。井水像琉璃一样清透，像镜面一样耀眼，所以，这些井也被称为“八角琉璃井”。

季桓子让人将曾经不小心挖掉的羵羊的一部分再切分成块，往每口井里都放入一块，让它们在井里再生，又将花园里所有花卉都搬到井内台阶上养着。井水里有羵羊生长，这井水养花就格外茂盛，井里各色花儿开起来接连不断，井上雾气腾腾，不冷不热，连带着周边环境都让人觉得十分舒适。

子路心想：主公宠女儿的行为也算前无古人了，以后定能安下心复兴费邑了吧。哪知道季桓子又吩咐子路，去接应他让人从楚地运送来的一大批花卉，都放进井里养着。

子路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费了全城力量挖井，又要花费许多钱从楚地运花回来，季桓子宠爱女儿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这是从来都没听说过的事！可他作为家臣，根本没能力阻止，只好领命去办。他硬着头皮去接应运花队伍，偏巧赶上连雨天，花卉在路上耽搁了十几天才运到费邑。这时已是深秋，天更冷了。

季桓子没有责怪子路，他十分兴奋，亲自指挥人将那些原本生长在温暖南方的花儿安置好，才松了一口气，立刻带着女儿们驾车出城散心。

子路留守在城内，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叛军知道季桓子不在家会有动作，夜里他亲自带兵巡城，叛军果然又来偷袭。城里兵少将弱，十分危急，守城将领对子路说，上次叛军攻城的时候，他偷偷看见主公登上钟楼，把铜钟敲响三下，没一会儿，就听见城外有惨叫声，竟然没动用城里一兵一卒，围城的叛军就都死了。

子路想了想就明白了，那钟声肯定能召唤神秘奇兵，才能护住费邑城。这关键时候，事关费邑的存亡，容不得他多考虑。子路让人打开钟楼的锁头，拿起钟锤敲响了铜钟。

钟声敲响三次，过了很久，也没见奇兵来支援，子路知道大事不好，叛军正集合兵力用圆木猛烈攻城！

也多亏子路一早就发现了敌情，弓箭、滚木都用上，死死防守，但也十分艰难。正在他们抵挡不住的时候，季桓子带着从盟军那里借来的一队兵马回来，里外夹击，才险险把叛军击退。

事后，子路问季桓子为什么能及时带兵回来解围。季桓子告诉子路，他们回来时，天就已经黑了，发现有人正悄悄向城池围拢，才匆忙到其他城邑借兵赶回来。

一个邑城的防守指望借兵哪能长久，想象中的奇兵原来也并不存在。于是，子路对于费邑的安危，更加担忧了。

可是季桓子却依然毫不在乎，每天忙着在井里浇花养草，还经常亲自给九个女儿采摘花束，供她们玩赏，而除了他本人，谁也不许靠近井边。众人这时才都明白过来，费邑七十二口井是季桓子专门养花宠女儿的浇花井。

季桓子沉溺花花草草、无度宠爱女儿的消息，也被叛军知道了，明白这就是季桓子的最大弱点，断定费邑在他的管辖下，根本不可能有实力。总结了前两次偷袭失败的经验，叛军纠集其他想瓜分费邑的兵力同时攻城。

子路见到这个局面，下定了和费邑共存亡的决心，率先提剑出城击杀敌人，却被季桓子硬拉住，关到屋内。

三

这次叛军攻城正是白天，季桓子又走上钟楼，敲响了那口铜钟。

子路知道敲钟根本没用，他心灰意冷，从门缝里望天流泪，突然看见天上有很多像燕子一样大小的“鸟儿”一群群飞过。不一会儿，城外就传来一阵阵惨叫声，过了两个多时辰，才彻底沉寂下来。

子路被季桓子放出屋，发现地上有一只死去的、从没见过的硕大黑蜂。

随后，子路来到城外，看到叛军都已死去，身上无一例外，还是和上次叛军死时的状态一样。子路这才知道，他们都是被这神奇黑蜂蜇到，身上才留下那么多像竹签扎过一样的小孔。叛军经过这一战，差点儿全军覆没，已经很难恢复元气。

季桓子这才把蜂兵的由来告诉子路：“自从父亲去世后，我因为年幼被阳虎软禁夺权，就逃到深山，偶然在一个高崖上遇到一群巨大黑蜂，亲眼见它们蜇死一头闯入的大黄牛，我就每天上山寻找土蜂蜜小心喂养、训练它们成兵。一声铜钟轻响，它们就来进食；二声铜钟轻响，它们就进巢休息；三声铜钟大震，就是我正遇到危险，蜂群马上会飞来一起围攻敌人。”

子路感叹：“难怪您能在那么危险的深山生活很久！但为什么上次我敲响铜钟，蜂兵一只都没出来，难道它们知道不是您敲钟，或是我敲的声音不对？”

季桓子摇头说：“都不是，其实它们只认这钟声，三声钟响，蜂兵就会飞来，看见周边除了我之外的人或动物都会攻击，所以，每次我都让大家躲起来，避免误伤。那天你只敲了一遍钟，它们以为是开饭了呢！”

子路连连点头。

季桓子手指一口浇花井，笑着说：“你以为我挖这些井，养这些花，真的只为哄女儿开心吗？”

子路终于明白：“原来，主公挖井养花，明为宠女儿，实是为了把这群蜂兵请到这鲜花盛开、温暖如春的水井里养着，费邑城内外水井很多，整个城的冬天也不会很冷，蜂兵就可随时飞出来战斗了！”

季桓子点头称赞：“子路确实聪明，这样我们水源充足，井里有奇物羵羊，水质变得很特别，不仅养花旺盛无比，就连费邑内良田增产丰收，也要指望这些井呢！”子路朝季桓子深施一礼，敬佩他深谋远虑，不是常人能比。

季桓子嘱咐子路，千万别透露蜂兵的秘密，防止敌人进行破坏。

峰兵一代代在井里繁衍，秘密守护着费邑城，季桓子小心照顾它们，早就下令谁都不准私自打开钟楼，违令者斩。

四

这一天，季桓子外出回来，还没到城门时，忽然听到钟声鸣响。

不一会儿，就见城池上空飞满蜂兵，而城墙外却并没有敌情。他慌忙回城，这才才知道，是九个女儿淘气敲响了铜钟。

对于蜂兵的事，季桓子对女儿们也没说起过。

平时，季桓子也确实称得上好父亲，虽然女儿们是几位姬妾所生，但他一视同仁，对于她们的所有要求都想方设法满足。女儿们只知道父亲不准靠近浇花井是怕她们溺水，但不让她们进钟楼这个事儿，让她们感到非常不解。越是不让进的地方，越勾起了她们的好奇心。

所以，趁着父亲外出，女儿们便拿着食物送给守护钟楼的兵丁。

平常，兵丁们也经常被公主们善待，并没有防范，便打开钟楼门，九个女孩儿趁机都挤了进去。

九公主看见钟下有个小铜锤，玩心大起，趁兵丁不注意，拿起来“当当当”敲响了铜钟。没想到很快，蜂兵就黑压压飞来了，吓得她们躲进钟楼才没被蜇到。

兵将们听见钟响也慌忙通知百姓，让大家都藏起来。蜂兵围着费邑城转了三圈，并没发现敌人，却把一名在城外种地的老头误蜇身亡，蜂群就退走了。

季桓子知道女儿们闯下大祸后，连连叹息，为了禁令严明，只得下令把女儿们全部处斩。

子路明白，一位深爱女儿的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得多心痛，要真杀了九个女孩儿，主公定会哀伤过度，岂不影响费邑重建？于是，他就带着众人求情，季桓子却丝毫不留情面。

守护钟楼的两名兵丁十分自责，认为是因为他们疏忽，才造成小公主们面临这场大难，他们实在不忍心让花儿一样的九条生命就这样消失。

所以，两人一番商量，决定用他们的生命换回九个女孩儿，就上前请求季桓子让他们以死谢罪，放过女孩子们，并趁人不备当场拔剑自尽。

季桓子痛心之下，就把女儿们暂时释放了。

五

没过多久，贼心不死的叛臣阳虎又整顿残军再来攻城。

季桓子敲响铜钟，这回蜂群却没有飞来，他知道，被骗一次的蜂兵再也不听指挥了。好在，他本来就担心蜂兵会受到影响，已经提前做了一些防备，之前费邑粮少兵弱的情况也得到了缓解，所以兵将们齐心协力，拼死和叛军搏杀，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叛军虽然被赶走，但士兵死伤众多。

季桓子心里清楚，要不是蜂兵被骗后不能再为人所用，士兵们也不至于伤亡惨重，他愧对这些忠心耿耿的臣民，如果就这样不声不响放过女儿们，很有可能会失去民心。他只好痛下命令，修建一座地下宫殿，将九个女儿关在里边，地宫里不放食物，任由女儿们自生自灭。

这事还是由子路亲自督办，他哪里忍心真把女孩儿们活埋？考虑到这是季桓子无奈的决定，他就把宫殿修建得非常精美，里面放上所有生活用品，还让人教会九个女孩儿许多生活常识，让她们能在宫殿里自己生活，确保封上殿口她们也能安然度日，等到时机合适时，再请求季桓子放出女儿们。

哪知道，不久后九个女孩儿还是静悄悄死掉了。原来，殿内什么都有，就是没找到引火之物，养尊处优的九个女孩儿，不能点火做饭，只能被活活饿死。

原来，被子路安排往宫殿里运送物资的两个士兵，都有亲人阵亡，他们对九个公主怀恨在心，于是在大批生活物资里拿走了火石……

这座精美的地下宫殿自此成了九女坟。

保护费邑多年的蜂兵四散飞走了，费邑季氏一族两百多年治辖，在内忧外患中走得分外艰辛。

费邑城就在今天山东省费县上冶镇，至今还有七十二口浇花井之一，也就是有名的孔子辨羵羊处——季桓子得羵羊之井的遗址。

井虽然已经淤塞，但还是可以看得出形状，周边散落着自春秋战国时期以来的陶豆、鬲、瓮等很多器物的碎片，在无声地讲述着那些旧事，美丽的费邑因为这些故事而更加鲜活动人了。